书接前文,说的是张小辫儿半夜偷鸡不成,误走荒坟,不料惊动了一只在掏死人的野狗。那只野狗掏了座新坟,刚刚撞开了棺板,咬得棺中死尸开膛破肚,正要往外拖拽肚肠,忽听背后有动静,立刻打坟中钻了出来;它也是饥火中烧,加之又刚舔了些人肉尸血,此时一见单个孤丁堵着洞口,那双布满红丝的狗眼顿时凶光毕露,“嗷”的一嗓子从坟墓里蹿了出来,奔着来人便咬。
张小辫儿一看大事不好,叫了声:“有种的别追来……”话音未落,扭头便跑,本来明明跑不动了,但惊慌之下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撒开两条腿飞似的就在坟地里跑开了,他心知肚明,要是一直这么跑下去,不出十步就得让那野狗扑住扯出肠子,灵机一动,脚下疾停,躲开背后野狗扑咬之势,斜刺里跑向坟地深处,借着墓碑闪躲逃避。
野狗猛扑了一空,不禁恼羞成怒,随即一拨狗头,抖了抖脑门上那颗血红的大肉瘤,也是一头斜撞出去,紧迫着张小辫儿乱咬,张小辫儿在坟丘和墓碑之间东一头、西一头地乱钻,坟茔间地势高低错落,挡住了野狗狂追的去路。这一人一狗就围着几座坟墓兜开了圈子,那野狗虽是猛恶凶残,眼看到嘴的活肉,却一时难以扑住。
最后这野狗终于明白过味儿来了,它不再跟张小辫儿在坟茔地里乱钻,而是一个虎跳,跃上一座高大的坟头,想要居高临下,直接跳下去吃人,这就叫“狗急跳墙”。其实就算它不这么干,那位张三爷也快跑不动了,他此刻吁吁气喘,胸膛都好似要炸了开来。
但狗急跳墙,人急也能生智,张小辫儿眼见自己陷入绝境,这厮胆子倒也真大,将生死置之度外,干脆弯腰蹲在地上不再逃了。自古兵不厌诈,三爷这招也绝非是匹夫之勇。
在乡下走夜路,难免会遇到豺狼野狗,老百姓们在吸取了无数血的教训之后,逐渐摸索出了一些防身之道,有句话说得好:“狗怕弯腰,狼怕捣鼓。”
豺狼野狗再怎么凶残,也自有它的弱点,狼的疑心最重,如果一个人在晚上遇狼,难免胆战心惊,可要转身一跑,十有八九就被狼追上吃了。倘若当时能够沉得住气,假装对恶狼视而不见,在口袋里东翻西翻,做出一些连你自己都不明白的动作,那狼就不敢轻易过来咬你,它疑心你这是设计要收拾它。而野狗就怕人弯腰,它担心人一弯腰,是打算捡棒子打它:甭管多凶恶的狗,天生就对棍棒有种极强的畏惧之意。叫花子都带打狗棒,正是出于此理。
可也该着张小辫儿走背字,他大概偷鸡摸狗的事做多了,时常显得贼眉鼠眼,身上正气不足,此时把腰弯了假装要捡棍棒打狗,那野狗却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从坟丘上顺势跃下,重重扑到了张小辫儿身上。
张小辫儿叫了一声命苦,还以为自己要丧身在此,没想到他身后坟丘土垄下有个裂缝,缝隙宽大处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洞口,那洞口都被荒蒿乱草掩盖了,即使走到近前也是看不分明,此刻他被那恶犬一扑倒地,连人带狗都落进了坟窟。
那坟地土垄下的裂缝虽深,颈口处却是好生狭窄。张小辫儿身子骨单薄,顺着裂缝斜刺里滚了下去,可那野狗常年吃死人肚肠,生得似马驹牛犊般壮大,硬生生卡在窄处,揉作了一团,进退不得。
张小辫儿捡了条命,也顾不得身上摔得疼痛,此时落在地缝深处,四周伸手不见五指,根本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方。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望见远处忽明忽暗的似有灯光,于是打起精神摸将过去。
无多时,土垄岩层已尽,他摸至一道寒气逼人的石壁,触手所感石壁之砖奇大,凛冽之气透入骨髓。那壁上裂开一缝,穿过缝隙便能见到壁后是间石殿,墙上钉了一盏命灯如豆,明暗恍惚,张小辫儿哪知其中厉害,见有灯光,便从墙缝间挤身而入,待看冥殿中情形,更是觉得诧异莫名。
但见那石殿命灯下摆着享桌,享桌是种青石棺床,其上停着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年纪约莫十八九岁,身上殓衣嵌金戴银好是阔绰。看服色绝非近代之人,可这年轻女子云鬓雪脂,眉目清丽脱俗,又哪里像是故去千百年的死人。张小辫儿害怕归害怕,不过眼下生计没有着落,正穷得揭不开锅,见命灯下珠光宝气,如何能不动心。
殿内还摆有许多造型诡异的纸人纸马,死者身旁更有一池碧水晶莹清澈。张小辫儿刚才逃得口干舌燥,当下用手掬了几捧水喝了个痛快,只觉甘甜胜于仙露,不过仙露到底什么滋味他却从没尝过。喝完水,脑子就灵活了些许,他心想这世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命苦之人是怕穷不怕死,于是狠一狠心,凑到女尸近前,拔金钗、褪玉镯、拽香鞋……把值钱的东西全扒取了下来,又脱下那女子一件殓服打了个包裹,边忙边对那女尸说话给自己壮胆:“看你这小娘子穿金戴玉,生前想必是位受用过的贵人,小人却是生来命苦,早已三月不知肉味。而今生计无着,不得不借小娘子些零碎事物换些米面粮油为生,还望小娘子莫怪,日后若让小人有出头的时日,再来烧纸上香还你些人情……”
正当张小辫儿掠取金玉之时,忽听石殿角落里一声猫叫,连忙转头一看,只见从那没有灯光的黑处爬出一只大花猫。出人意料的是,那花猫竟作人声悲鸣哀号,哭得凄风惨雨,张小辫儿见过出殡的哭孝子,这只花猫怎么就如同是在给死者哭坟吊丧,这老猫岂不是成了妖怪吗?
那只大花猫对张小辫儿视若无睹,瞪着两盏红灯般的眼睛悲哀哭号。猫哭之声在这寂静的地下格外凄厉刺耳,张小辫儿不免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厌恶之情。这老猫也来装神弄鬼,他心中不由得动了杀机。
想到这,他趁那花猫不备,用裹着金银之物的殓服突然将其按住,只觉那大花猫挣扎了几下,就被活活憋死了。张小辫儿心想现在饿得走回金棺村都走不动了,三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吃了你这成精的老猫祭祭五脏庙,看看到底是你这鬼猫的道行大,还是你家三爷道行深。
张小辫儿胆大包天,仗着以前跟老道学过画符捉鬼,半点儿也不把幽冥之事放在心上。他把这好大一只花猫剥皮开膛,胡乱收拾一番,拔下石壁上的命灯,在殿中找些纸马香锞拢起堆火来,就将那猫肉在火上翻翻回回地烧烤。不承想手艺不济,却把那猫肉烧焦了,外边黑乎乎地烧成了一层黑炭。但张小辫儿饿得紧了,饥不择食,闻了闻还挺香,也不觉得有多煳,张口就想去咬那烤猫。忽然一双冰冷如钩的手从背后掐住了他的脖子,就听背后有个阴森森的声音在问:“小厮,可见我宫里的花皮猫去了哪里?嗯……你这短命小鬼烤的是什么东西?”
张小辫儿惊得魂不附体,胆子再大也撑不住了,想画符念咒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好随口应道:“没……没见,这烤的是……是鸡。”只觉身后一股凉气吹来,他全身战栗,汗毛孔都好似结出一层冰霜,背后那女子的声音再次逼问道:“鸡怎么会有四条腿?”张小辫儿兀自硬着头皮辩道:“三爷烤的这是两只鸡,两只烤鸡四条腿……”
有分教:“阎罗殿上充好双,怨魂缠腿怎得脱?”欲知后事如何,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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