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慎一番厉喝,将那青魅惹恼,只言片语后,便要对着冯慎痛下杀手。
青魅挽个剑花,冲冯慎分心便刺。可没承想,那冯慎信手一挥,只用两指,便将那剑尖稳稳夹住。
“兄台且慢,”冯慎冷笑一声,对着神色惧慌的青魅道,“不才想了想,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所以,恕难从愿了!”
看着冯慎从容的样子,青魅哪里还敢答话,手臂一顿,想将那剑尖抽回。
可他膂力一加,那剑尖仍夹在冯慎指间,分毫未动。青魅又是一惊,忙将双手握住剑柄,站稳马步,奋劲后拉。
冯慎见状,索性松了两指。只听得“嗡”的一阵响,青魅手举着颤抖不已的软剑,踉踉跄跄地倒退数步。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青魅右足顿地,勉强止住了身形,他伸着软剑,直指冯慎,“怎会……怎会有这般武艺?!”
“哈哈哈……”冯慎大笑道,“兄台过誉了!这几招三脚猫的把戏,哪里谈得上什么武艺?不过呢……防身的本事,我倒是会几手。若不然,又如何能将你那‘噬脑山魈’制住?”
“这么说我那山魈,是为你所害?”青魅咬着后槽牙,恨恨问道。
“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呀。”冯慎道,“除那孽畜,实为自保。并且,那孽畜生性嗜杀,我将之除了,也省得它为害一方!”
“哼!能将我那山魈除去,倒果真有几分手段!”青魅怒道,“好!那咱爷们儿手底下见真招吧!”
说完,青魅大喝一声,又向冯慎冲去。见那青魅来得凶猛,冯慎也不敢托大,忙抬脚钩起那条杌子,朝青魅甩去。
青魅腕间一扭,手里软剑早已将飞来的杌子缠住。再一甩,那杌子便砸在青砖硬地上,摔了个七零八散。
趁着这工夫,冯慎纵身向前,避过软剑锋芒后,便挥掌对着青魅肋下击出。
那腹下软肋,正是常人最脆弱之处,青魅自然知晓这个道理。他见冯慎袭来,忙抽剑回防。
岂料冯慎却是佯攻,见青魅回剑,他便虚晃一招,竟奔着青魅身后而去。还没等青魅反应过来,冯慎已然在他后心之上,劈手戳了一指。
这一指,冯慎贯足了全力,直取青魅命门。
青魅只觉得腰后一阵刺痛,身子一弓,手中软剑便再也拿捏不住。
冯慎手不停歇,趁着青魅行动迟缓,便迅速在他后背狂点猛戳。眨眼工夫,便拂遍了几个穴道。
每点中一个穴位,那青魅便惨叫一声,数点下来,青魅早已跪倒在地,疼得冷汗淋漓。
这习武之人,讲究个“胸如井,背如饼”。若是练家子,胸腹一身横练,任受着几拳几脚,皆无大碍。可那后心背腰,却满处罩门。像那灵台、筋缩、悬枢诸穴,都是致命要穴。倘使这等穴位遭了重击,任他是铁打的汉子,也会熬受不过。
“得罪了!”冯慎看着地上的青魅,微微一笑,“方才施手时,我故意将穴位偏了几分,虽然伤筋错骨,却不会致命。”
“姓……姓冯的!”青魅双手扶地,想挣扎着起来,可没出几下,又跌倒在地,“没想到……老子纵横半世……竟会……竟会栽在你小子手上!”
“承让承让!”冯慎又笑道,“既然兄台认栽,不才也不敢咄咄相逼。倒不如咱们做个交易,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什……什么交易?”青魅皱眉道。
“很简单,”冯慎道,“兄台只要说出‘粘杆处’余党的藏匿之所,引官军将其一举擒获,想必府尹大人会将功折罪,对你从轻发落。”
“哈哈哈哈……”青魅听得此言,突然狂笑,“凭你这般小儿,倒也来学人家诱降反间?”
“见笑了,”冯慎又道,“虽是邯郸学步,所言却尽是肺腑。那‘粘杆处’由于凶谲残暴,已被乾隆爷尽数取缔。你等盲从恶流,助纣为虐,暗与朝廷抗衡,却又是何苦?不若悬崖勒马、弃暗投明,以一身武艺报效家国,博个加官进爵、封妻荫子,岂不比终日惶惶如丧家之犬美上百倍?”
“笑话!真是笑话!”青魅不屑道,“这套骗鬼的说辞,老子都听出耳茧来了!想花言巧语从我青魅口中探出消息,那是万万不能!”
说罢,青魅猛地抓起地上软剑,反手一横,便要朝着自己脖颈割去。
冯慎早料及此,没等青魅割喉,便冲将上去,飞脚将他手里软剑踢开。
“想要自戕,怕也没那么容易!”冯慎踏住青魅,冷冷说道,“若是……”
可冯慎话未说完,眼底突然银光一掠。
冯慎大骇,急忙跃开。待转回神来,却发现一枚长镖,已然钉在了青魅颈上,镖身细长,穿喉而过!
“什么人?!”冯慎暴喝一声,赶紧飞身追出大堂。可他在外头转了个遍,还是没瞅见半个人影。
回到堂上,那青魅已然气绝。查仵作、进财等人,被之前所发生的一幕骇得瑟瑟发抖,而府尹大人,同样是嘴唇铁青、脸色发白,僵如木偶。
就在这时,堂下那些差役听得动静,忙操棒持枪赶将过来,看到这场景,皆面露惊骇,都吆三喝四的,在府衙里搜来寻去,闹得鸡飞狗跳。
且不说衙役们如何寻找,那府尹大人呆了半晌,这才回过神来。见冯慎正在细细打量躺在地上的青魅尸首,正要说话,冯慎左手做了一个稍待的手势,右手指间用力,将尸首喉间的长镖拔出,放在眼前细细查看。
那长镖形如柳叶,却比寻常柳叶镖要长出几指。镖柄缠了几圈红线,镖体上也无特殊印记。按理来讲,这飞镖属于暗器。使镖之人多是些刺客之属,以求身在暗处,在对方无知无觉的情况下施镖伤人。由于距离远,怕失了准头伤不到要害,使镖之人往往会提前在镖身上淬上剧毒麻药。就算不能一击毙命,也会让镖上毒药浸入血液,使人毒发身亡。
而眼前这只长镖上所沾染的血迹殷红润透,尚未变色,说明这长镖并没有煨过毒。
那使镖之人,想必是在堂外偷听了许久,见冯慎逼青魅就范,这才下手除了青魅灭口。可怕就可怕在这里,冯慎自恃本事不弱,然他站了半天,竟未察觉到堂外有人。并且,使镖人对自己的手段很是自信,用不着毒镖,只凭着准、稳、狠,便将青魅一镖穿喉。
想到这里,冯慎不由得后背发寒。他暗想:若是那刺客针对自己下手,纵然能避开要害,怕也不得全身而退。
思来想去,冯慎料定那刺客多半是“粘杆处”余党,见同伙行迹败露,便杀人灭口。
可眼下青魅已死,自然套不出什么。好在那悦来客栈的事已水落石出,也算是能给枉死的王家三代一个勉强的交代了。
衙役们一直寻到天黑,仍没找到那刺客的身影。府尹无奈,只好下令停止排查,命人将相关尸首、物证落库收监,把案情过程详细录入卷宗,草草了结了此案。
从顺天府出来,天色已晚。冯慎一路上心事重重,低着头慢慢走回家。
刚到家门口,便看到管家冯全焦急地站在台阶上眺望。看到冯慎远远走来,冯全忙赶上来迎着。
“哎呀少爷,您这是跑哪儿去了?可把我急死了!”冯全跳着脚急道。
“怎么了?”冯慎见冯全模样不对,忙问道。
“闹贼了!家里闹贼了!”冯全说着,就拉着冯慎的袖子道,“少爷您赶紧去看看吧!”
冯慎心里“咯噔”一声,抬脚便往宅子里闯。一面疾走,一面问冯全:“都少了些什么,清点过没有?”
冯全苦着脸道:“倒是没丢什么贵重物什,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见冯全吞吞吐吐,冯慎急了,“你倒是快说啊!”
“只不过家里的书籍经卷……被人翻了个遍,”冯全道,“就连老爷生前收藏的那些字画,都扯得满地都是啊……”
冯慎不再说话,索性加快脚步,径直冲向了遭窃的地方。
来到事发之所,果然如冯全所言。屋内一片狼藉,书架上更是凌乱不堪,只要是带字的,没一个是没被动过的,反倒是书案上的一对白玉镇纸,还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
冯慎走到案前,伸手摸着那对镇纸,自语道:“这对白玉镇纸,皆为和田羊脂雕琢,少说也值个千把两银子……然那贼人却毫不心动,只挑书卷下手……看来,还是个文盗啊……”
“少爷,都这时候了,您还有心说这些?”见冯慎不愠不火,冯全有些急了,“我着人去报官吧?”
“不必了!”冯慎冲冯全摆摆手,淡淡地说道,“反正也没丢什么值钱的物件,就这样算了吧。咱们之后都谨慎着些,多多留心防备便是。”
“可……可老爷这些个字画……”冯全指着地上,心疼地说道。
“假的,”冯慎微微一笑,“琉璃厂捡漏淘换来的,值不了几个钱!好了,去叫夏竹和双杏她们过来收拾一下,再让常妈去备饭吧。”
冯全听冯慎这么说,也只能听命退了。
待冯全走远,冯慎却从地上捡起一把撕成数段的折扇,看着扇面上苍劲有力的行草,叹道:“唉……可惜了这刘石庵的扇面啊……”
不出一会儿,两个丫鬟模样的少女款款而来。冯慎没说什么,吩咐二人将屋里收拾整齐后,便去了厅房用饭。
冯家原是大业,可自打冯老爷子过世后,家势便开始衰败。冯慎心气大,自然不屑涉猎耕贾,仅凭着祖上留下的几处田宅收取赁金度日。
由于财资不足,冯慎将其他下人多半辞去,只留了管家冯全和一个打理内务的老妈子。那曾三爷与冯家算是相熟悉,见冯慎落魄,便着人送来两名使唤丫头,以照顾冯慎起居。冯慎见那两个丫头乖巧,也便欣然接受,并起名“夏竹”与“双杏”。
冯慎生性随和,对那尊卑之分倒不在意。因此,主仆数人相处得算是融洽。
待用罢晚饭,冯慎喝了些茶水,便独自回房。入寝后,白天在顺天府那幕又重现在冯慎心头,他在床榻之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实在是睡不着,冯慎索性起了床。趁着夜半无人,悄悄推开院门,来到了街上。
地面上的积雪,还未全然化尽,被入夜的寒气一逼,皆结成了零零碎碎的冰碴子,踩在上面,鞋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尽管鲜有行人,冯慎还是十分谨慎。不时地,他会驻足回首,确定无人尾随后,这才继续前行。
一只鹩哥隐在暗处,用那锐利的眼神看了一会儿,这才轻轻地抖了抖翅膀,展形疾飞,潜在了无边的夜色里。
约走了一炷香后,冯慎竟来到了那悦来客栈外头。由于刚出了灭门惨祸,悦来客栈的门口挂满了黑纱挽联,显得一片肃杀。
冯慎叹了口气,绕过前门,转到了后院。他思索良久,这才提起一口气,将身子一跃,搭住后院的矮墙,一下翻上了墙头。
在墙头上张望了一会儿,见院里一片漆黑安静,冯慎这才纵身跳下,轻轻落在了院内实地上。
来到院中,冯慎足不点地,避过前厅,径直地摸进了厢房。那间厢房,便是王家妇人待产的那间。自打悦来客栈出事后,这间屋子,客栈里的人都避得远远的,白天都从这里绕着走,更何况是晚上?
所以,冯慎没费多大工夫,便推门而入。他先是搬了几把椅凳,叠在一处摞好。试了试还算稳当,冯慎便踩在椅凳上,攀上了房顶的大梁。
顺着大梁爬了一会儿,冯慎在中段的位置上敲了敲,听得里面传出空空的声音后,便忙用指尖向木梁之上抠去。
“啪嗒”一声轻响,一块木皮被冯慎抠下,那粗大的木梁上,顿时露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坑洞。冯慎一喜,忙伸手朝里面探去。
待到缩回手时,一只小巧的竹筒,已然抓在冯慎掌中。
冯慎取筒在手后,便翻身下梁。借着窗外透来的月光,冯慎抚去竹筒上的蛛丝灰尘,将其打开。
竹筒打开后,一卷皮状的东西便露了出来。冯慎见筒里东西还在,也便松了口气。于是,冯慎将盖子重新封好,把竹筒掩在了自己的怀中。
“唉……”摸着怀中的竹筒,冯慎不由得叹了口气,“为了你……又折了数条人命啊……”
叹罢,冯慎这才将屋里的椅凳摆回原位,顺着来时的道路,又悄悄出了客栈后院。
趁着无人察觉,冯慎揣了那竹筒,便打算回家另藏。可刚走出没几步,便瞧见两个穿着棉马褂的更夫,提锣执梆的,沿着道口走了过来。
“咣——咚!咚!咚!”那提锣的慢打一下,那执梆的便紧敲三声。“四更到,天寒地冻,防门防盗!四更到,天寒地冻,防门防盗……”
冯慎怕那两个更夫撞见,忙闪身入了一条小巷。打算等他们走远后,再现身出来。
“咣——咚!咚!咚!大门关,后院拴,窗户不严被贼掀……咣——咚!咚!咚!灯头断,香烛捻,炕上莫要抽大烟……”
那俩更夫一面吆喝着,一面敲打着锣梆,慢慢地朝远处去了。
“这打更的当真有趣……”见更夫走远,冯慎淡笑一声,自语道,“倒编得好一嘴俏皮话……”
话还没落地,冯慎突然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冯公子真是好雅兴,大半夜的不睡觉,倒躲在这里看人打更!”
听得此话,冯慎浑身打了个激灵。他赶紧跳开几步,猛地掉转身形,只见身后不远正立一个身穿夜行服的蒙面人。
“什么人?!”冯慎大骇,冷汗一下子流满了后背。那蒙面人近在咫尺,自己竟毫无察觉。
“嘿嘿,”蒙面人冷笑一声,“冯公子不必紧张,我只求经书,不想伤人!”
“什……什么经书?”冯慎下意识地捂住怀中,倒退几步。
“冯公子!大家都是明白人,又何必装糊涂呢?”话音刚落,那蒙面人便身形一晃。还没等冯慎反应过来,已然到了冯慎近前。
冯慎见那蒙面人动若鬼魅,心知其身手高出自己数倍,忙运气提掌,打算抢先发难。
岂料那蒙面人不躲不避,任凭冯慎击来。冯慎一掌击中蒙面人的胸口,竟如击中了一团棉絮。还没等他撤招再打,掌间突然弹来一股巨力,竟震得冯慎生生倒退了好几步!
冯慎只觉得头涨耳鸣、气血翻涌,嗓子眼里一腥,一口鲜血吐将出来。待到冯慎站稳了身形后,怀中空空如也,那藏在里面的竹筒,早已落在了蒙面人手上。
“还来!”见东西被夺,冯慎急了,顾不得脚下踉跄,又朝着蒙面人扑去。他左扑右突,使出浑身解数,掌掌紧逼蒙面人要害。
那蒙面人倒是心平气稳,右手抓着竹筒倒背在身后,只伸出左手与冯慎周旋。见冯慎掌风跟到,蒙面人将身一侧,屈起一指,在冯慎手背上轻轻一弹。
这看似随手一弹的力道,竟重如千钧,冯慎只觉得掌背上一麻,整条手臂便再也抬不起来。
蒙面人手腕一转,又一把扯住冯慎的前襟。只稍稍一推,冯慎便后仰着,落到了三丈开外,摔了个七荤八素!
“你……你……”冯慎嘴角沾血,在地上挣扎了好一阵子,这才艰难地爬跪起来。
“冯公子,劝你还是不要勉强了!”蒙面人看着冯慎,冷哼一声,“你那点眼疾拂穴的本事还没到火候,仅凭着任督二脉相通,收拾个寻常武夫尚可,但与高手过招,怕是讨不到什么便宜!”
听得此言,冯慎一下子愣在当场。那蒙面人虽说不晓来历,可所言竟半点不虚。
对于那些武功套路,冯慎并没专门修练研习。冯慎少时体弱多病,冯父精于药石火齐,常以针灸来医其顽疾。久而久之,竟无意中扎通了冯慎的任督二脉。
那任督二脉,原属奇经八脉。任脉主血,督脉主气。任脉纵贯身前,从双股间的**穴起,至唇下的承浆穴,为阴脉之海;而督脉则起于长强,沿后背脊椎上行,越颅顶,经双目,绕至颚上龈交穴,为阳脉之海。任督二脉,一阴一阳,刚柔并济,气血充盈,流溢循环。若是任督通,则八脉通;八脉通,则周身百脉皆通。
然那打通任督二脉之人,倒不似传闻之中那般夸张。只不过是目力超于常人,反应也敏捷数倍。所以冯慎虽没怎么修习武艺,但可以轻而易举地避开那青魅的剑击。再加上他从小跟着父亲学医认穴,故能出手伤之。
可练武之道,讲究个内外兼修。外功似火,大开大合,而这内力如水,绵绵不绝。若能内外相融、水火相济,那才称得上是高深武学。若是偏失一端,那则罩门四现。更何况冯慎粗识武道,又怎能与真正的高手抗衡?
冯慎暗自揣度:“那青魅虽自称是‘粘杆处’高手,而本事却不过那般。可眼下这人的身手,与之悬殊甚巨,竟判若云泥!”
怔了半天,冯慎这才叹道:“想不到……‘粘杆处’卧虎藏龙……真是小觑你们了……”
“‘粘杆处’?”蒙面人冷哼一声,不屑道,“那种被弃的朝廷鹰犬……还不配与我相提并论!”
冯慎大惊:“你……你与他们不是一伙的?!”
“好了!”蒙面人窄袖一拂,不置可否,“这竹筒里的东西,我便收下了,日后有缘再会吧!”
“等等!”听那蒙面人要走,冯慎急得满头是汗,他拼命撑着身子,想要阻拦。
“自不量力!”那蒙面人拿眼一瞥,便从地上拾起两块石子。一块掷向冯慎,而另一块却掷向相反的方位。
“啪!”第一块石子不偏不斜,正中冯慎右膝。冯慎身子一顿,登时扑倒在地。
待冯慎咬牙再看时,那个蒙面人早已遁得无影无踪。而巷子深处,另一名黑衣人,却直勾勾地瞪着脚底下的无头鹩哥,吓得瑟瑟发抖。
那蒙面人显然是对冯慎手下留情,虽然冯慎口吐鲜血,但除了浑身酸痛之外,并无什么大碍。冯慎趴在地上喘息了好一阵子,这才扶着墙,慢慢地直起身子,一步一瘸地回到了家中。
到家后,冯慎没敢惊动其他人,只是找了些跌打药酒,给自己涂了。稍稍歇息了一会儿,冯慎感觉身上不那么疼了,这才顺着院廊,来到了后院。
冯慎四下看了看,见无人察觉,便闪身进了一个房间。那房间不大,原是冯母生前念经之处。靠北壁有一张条桌,条桌上摆着个佛龛,旁边零散地放了些香烛、木鱼等物。地上留了个草编的大蒲团,由于久无人来,蒲团上都落满了厚厚的浮灰。
冯慎绕过蒲团,来到佛龛边,伸出双手,便扳住了龛中的紫铜佛像。他手中稍稍一加劲儿,那紫铜佛像便开始缓缓地扭转起来。等佛像转至背面时,屋里的地面上突然发出“啪”的一声,好像是有什么机栝被激发。
听到那声轻微的响动后,冯慎不慌不忙,他离开佛龛弯下腰,小心地将那蒲团平移在一边。这时,蒲团下的青砖地面上,赫然突起一个小铁环。冯慎将手指钩在铁环上,发力一拉,一个黑洞洞的入口便出现在了眼前。
那入口不大,直上直下,仅容一人进出。通道壁上嵌着一个接一个的铁杆,供人攀爬。
冯慎将身子下至入口,踩着那些铁杆,手脚并用,慢慢地向下降去。约降了五六丈的样子,冯慎便到了那坑道底层。
底层的坑壁上,凿着一个窄门。脚一踏到实地上,冯慎便猫着腰,钻进了那窄门里。窄门中,同样为一条通道。初入时,显得十分矮小,可走出几步,那通道里的空间便愈行愈宽,最后豁然开朗,一个宽大的地厅出现在冯慎眼前。
冯慎从怀里掏出一只火折子,拔盖轻吹后,一股幽蓝的火苗便燃了起来。借着那微弱的火苗,冯慎打开了土壁上的几个气孔。些许凉风灌下后,地厅里的气流开始通畅,不似之前进来那般憋闷。
冯慎举着火折子,将地厅里的蜡烛点燃。蜡烛点亮后,厅里的摆设便从黑暗里慢慢透了出来。
这地厅里倒是十分空旷,没什么多余的置设。厅里有张宽大的供桌,上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牌位,皆是冯家历代先人。供桌之后悬着一张工笔画像,那画像陈旧素朴,颜色几欲褪尽,画芯、裱页上皆生了些淡淡的黄斑,一看便知年头不短。画上绘着一名身穿百纳袈裟的僧人,正在菩提树下闭目盘坐。画角上有一行题跋,有着“九龄先师入定图”“弟子慧存敬绘”等字样。
冯慎先取了三炷香,在蜡烛上引燃后,毕恭毕敬地对着画像和那些牌位拜了几拜,插在了供桌前的香炉里。
而后,冯慎又单取了三炷香,在众牌位下首的两个前拜了供起。
牌位上,分别落了“显考冯公讳昭之神主”和“显妣冯王氏孺人之神主”,这两个牌位所供,正是冯慎那已故的双亲。
“爹、娘……”冯慎怔怔地看着牌位,声音有些哽咽,“不肖儿……来看你们了……”
声音飘荡在空空的地厅里,慢慢回响、经久不绝。
冯慎抹了把脸,继续说道:“也不知道哪里泄出的风声,近来寻访《轩辕诀》的人接踵而至……为求自保,不肖儿设了个局……原打算用藏在悦来客栈的假的,将那暗中觊觎者引出来……可没想到竟引来了一个高手……不肖儿没本事……根本不是那人对手……不止如此……就连那人的细底也全然不知……不过还好……那人夺去的是假的……爹娘放心,那真正的《轩辕诀》,不肖儿就算拼了全力,也会将它藏好,绝不让它落入歹人之手!”
说罢,冯慎神情坚毅,跪在牌位前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后,他一撩长袍,四下收拾一番,便沿着来时的路径退出了地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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