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可言从楼梯沿着原路飞奔而下,站在马路边上呆呆地看着来往车辆,耳边是隆隆的雷声,眼前苍茫一片,就像那次溺水的感觉。
很久后,她拿出手机想给祈近人打电话,却看到手机QQ上有人发了个表情,那人的头像太过醒目,不用看昵称,她也知道那是幽魂。
她手指微颤,花了很多时间才打出一句话:“你赢了,我会放弃他。”
“很好,这样你和他都会过得很幸福。”
她气血上涌,不想再和她打哑谜,输入了她的名字“柳桑榆”,正准备发送,就听到一个柔柔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可言,怎么站在这里不上去啊?”
她惊讶地回头,果然是满脸笑容的柳桑榆。柳桑榆和莫微然从小一起长大,从小学、中学到大学都是同班同学,后来全家移民,大学没毕业就去了美国,之后和莫微然再也没有联系,一年多前她从美国回到中国工作,和莫微然在同学会上重逢,那次聚会后不久两人就建立了恋爱关系。
这是莫可言从沐阳那里听到的版本。按说从小学到大学都是同班的话,柳桑榆和莫微然就应该是同岁,今年也三十出头了,但她的容貌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加上多年在国外生活,气质很是不俗,她一站出来,连女人的眼球都会被吸引过去。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手机上的标识表明幽魂现在是在用电脑上网。
柳桑榆对于她看到她时那种疑惑,还带着些恐惧的表情很不解:“怎么了?”
“啊,没什么。我刚下来,现在准备回家做功课。”
“那你路上小心,一会儿我给你带吃的回去。”
“好的。”她看着柳桑榆进了大楼后,在手机上删除了刚才输入的那三个字,发了另外三个字:“你是谁?”
幽魂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下线,莫可言有想把手机摔出去的冲动。
以前莫可言放学后都是自己做晚饭,后来功课比较多,莫微然请了个钟点工阿姨每天来负责做饭和清洁工作,只有周六周日是他们自己做。钟点工一看到莫可言回来,就从厨房端着个大箱子过来问她:“可言,这些是莫先生理出来的废品,让我带出去卖掉,他让我再给你检查下,看有没有有用的东西混进去了。”
“你放这儿吧,我一会儿看。”
“我事情都做好了,马上要回家,你能不能现在看一下,我能把这大箱子搬走,也让家里宽敞些。”
“好吧。”莫可言正心烦意乱着,也没什么心思好好检查,想着莫微然做事很仔细,应该也不会把有用的东西当废品。她看到里面有个本子还很新,封面是她喜欢的一个卡通人物,就把它抽了出来,说其他都没用了。
钟点工把箱子重新打包一下,扛着就走了。莫可言无聊地翻了翻手上的本子,发现竟然打不开,仔细一看,原来这是一个密码本,按封面的风格看,这应该是她的本子,但她想不起来什么时候买的。她将密码调节成自己的生日,但无法打开,想了想又调节成莫微然的生日,结果也打不开。这让她非常意外,因为所有需要设密码的地方她都用的是这两组数字,没有任何例外。
她从莫微然的DIY工具盒里找了把小锤子撬了半天,那个密码锁质量真好,居然纹丝不动。她只好继续用各种可能的数字组合不断地试,在她几乎放弃的时候,那个本子打开了。
她一愣,脑子有片刻的迟钝,差点儿忘了打开的密码到底是什么数字,想明白后,她觉得非常不安,迫不及待地去看本子里的内容,当看到第一页上第一行她就明白了,这是她的日记本,之所以她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买的本子,也不记得密码,是因为第一篇日记上的时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是她一年前写的日记,和她那段记忆一起忘记了。
她按捺住狂跳的心一页页地看完整本日记,其实不能算整本,一共只有十篇,后面大半本都是空白的,可能前一本日记本刚刚写完,换了这本新的后不久就没记忆了。
从知道自己马上能找到一年前记忆时的狂喜,到看到内容时的震惊只不过短短十分钟,她却像已跋山涉水、过尽千帆,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让她捧着日记本还觉得只是做了一个梦。
这时祈近人的来电铃声把她惊得几乎从椅子上摔下来,他像是看到她狼狈的样子一样,一开口就带着笑意:“在哪里?”
“家。”
“需要我把肩膀借给你吗?”
“要。”她这么肯定的回答倒是让他一怔,她没等他反应,马上又说,“你在家等我,我打车过来。”说完挂了电话,抱着日记本就冲了出去。
她家离祈近人家不远,但她心急如焚,还是拦了辆摩托车过去。他一见她那样,就知道情况很严重。
“他定下结婚日期了,下个月,下周,还是明天?”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了另一件同样让他也很意外的事。“柳桑榆不是幽魂,我在诊所楼下见到她时,幽魂正在QQ上和我说话,而且是电脑在线状态。”
“如果不是柳桑榆,那你想一想还有谁知道你喜欢你哥,并且不希望你们在一起呢?”
“我想过了,只剩下了一个人。”
“谁?”
“祈近人,别演戏了,你早就知道是谁?”
他一愣,仔细地看了看她,有点儿明白了:“看你这个眼神,难道以为我是幽魂?”
“你自己心里清楚。知道安魂香的人并不多,那么巧你不仅知道,连细节都一清二楚。还有你能在几分钟内查到Amanda的IP,幽魂的IP却查不出来。我一告诉你有人威胁我,你马上就咬定那人是柳桑榆,你说最希望我放弃我哥的人是柳桑榆,我当时受你误导,没有想到希望我放弃我哥的除了柳桑榆,还有一个人,那就是你。”
祈近人对她的指控表现得很气愤:“这就是我所有的罪证了?那我告诉你,证据非常不足,你可以随便找一个懂电脑的人,看看他是不是能查出幽魂的IP,如果我做不到的,我相信别人也不能轻易做到。我是有点儿喜欢你,但那点儿喜欢还不足以让我发疯。如果你不能说出更多说服我的话,那你可以走了,我不想再看到你这副自以为聪明的样子。”祈近人给她的印象是少年老成,比同龄人成熟很多,也有心机得多,还没见过他将愤怒完全放在脸上的时候。
“我还没有说完,我说你希望我放弃我哥,并不是说你喜欢我,是说为了你的自尊心。”
“什么意思?”
“在我告诉你我丢失了一段一年前的记忆,一年前我好像和谁谈过恋爱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她顿了顿,因为她看到他脸色大变。
“那个人就是你。”她扬了扬手上的日记本,“这个日记本是有密码锁的,但那个密码居然不是我的生日,也不是我哥的生日,而是你的。打开后我看到里面一共有十篇日记,时间都是一年前,第一篇写的是我给你写情书,第二篇是我故意数学测验不及格,然后借机让你为我补习,第三篇、第四篇、第五篇,都是我用各种方式追求你,第六篇你接受了我,第七篇、第八篇我们开始交往,第九篇我发现你和顾晓俊约会,第十篇我又发现你和吕嘉怡约会。”她把日记本重重地摔了过去,他急忙闪开,日记本随即落到地上。
“原来顾晓俊那么恨我,是以为我们复合,而你那时已经喜欢上吕嘉怡,就拿我当垫背的。日记只记到这里,后面的事我有梦到过,那就是我失望、痛苦,在自己房间里为你跳楼。当我们像陌生人一样做了一年同学后,忽然有一天我在围棋赛上赢了你,并且表现得对你不屑一顾,你的好胜心被激发起来了,你想让我变成一年前跪在你脚下祈求爱情的莫可言,我一直对你突然抛弃校花朱斐斐,而对我这样一个普通女生表示出好感,并且做过的事情就怕别人不知道一样的行为感到很奇怪,现在我知道原因了,那是你的计划,你想要回原来属于你的东西。不幸的是你还没有看到成效,就看到了我短信草稿箱里的话,知道我爱着我哥,你不愿意接受这种失败,所以假扮幽魂,威胁我放弃对他的爱。”
祈近人在她说这么一长段话期间,脸色变了多次,等她全部说完,他反而镇定下来,弯腰捡起日记本,交还到她手上,只是当她碰到他手指的时候,能感觉那里一片冰凉,这让她想起梦里最后的记忆。
“一年前我确实不是真心喜欢你,我没有说出来那个人是我,是希望你能对我有个崭新的认识,因为现在我是真心喜欢你。还记得你告诉我你失忆时我说的那段话吗?你一年前爱过谁、失去过谁,对于已经完全没有记忆的你根本不重要,你只需要记住最后那个人,那样你的人生已经很完整。我希望我不是一年前你认识的祈近人,而是陪你走到最后的祈近人。对不起,我为一年前的事正式道歉。”
“不需要了,我是读了日记才知道这些事,而我的脑海里还是一点儿记忆都没有,这样的感觉就像在看一本小说,虽然会为书中人物忧伤难过,但毕竟这是一个和我完全无关的故事,看过也就忘了。所以,祈近人,你说的那种情况永远都不会发生,我们没有可能走到最后。”
莫可言将日记本放回到桌子上:“这个我都看过了,不会再看第二遍。你想留就留,不想留,麻烦替我烧了。”
祈近人还想说什么,莫可言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早上进教室门的时候,莫可言遇到小丸子,那时她正和祈近人并排走在一起。祈近人好像说了一句什么,小丸子哈哈大笑起来,一转头,看到了莫可言,大声叫她。她匆匆道了声早安,一眼都没有看祈近人,就走进了教室。
小丸子看到祈近人脸色发青,有点儿明白了。她在位子上坐下来,拿出自修课的书本,靠近莫可言耳边问:“你和近人怎么啦?”
莫可言低声回答了一句:“我们本来就没怎么,现在连没怎么都没有了。”
“你是说你和近人分手了?”小丸子像是恍然大悟,夸张地看看她又看看祈近人,莫可言被她这么大声地纠错搞得哭笑不得。祈近人“腾”地从位置上站起来,走过一条走道,将她腿上的书包往桌子上一放,拉起她的手就往外疾步快走。
到了校园一角站定后,他狠狠甩开她的手:“我们俩的事,是我说了算。我没说分手,不许你单方面宣布分手。”
她见他发火,不想火上浇油,只平静地说了句:“小丸子不清楚,但你应该很清楚我们从来没有开始过,都是假的。”
他再次抓过她的手,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很快那里就红了一圈,她忍着疼,倔强地仰视着他,这无声的对抗让他更加生气,一字一顿地说:“我从来都没有假过。”
她垂下眼帘,轻轻说了句:“对不起,我真不了。”
他放开了她,见她始终不愿抬头看他一眼,自嘲地笑了笑。
“你会有机会对我说对不起的,但不是现在。”
她看到已有同学在看他们,不想再和他吵下去,转身进了教室。
莫可言在家里和莫微然冷战,在学校又要面对祈近人,日子过得史无前例地别扭,幸亏第二周就是五一劳动节,莫微然的妈妈、莫可言的干妈文心从澳大利亚回来看望莫微然和莫可言,文心性格很开朗,有数不清的话题能说,让沉闷了一周的房子里总算有了人气。
晚饭后文心正在给莫可言试穿她在国外给她买的新衣服,莫微然忽然在一旁问:“妈,你知道葵园小屋的钥匙在哪儿吗?”
文心一愣,审慎地看了他一眼后才回答:“我放在你卧室衣帽间的抽屉里了,怎么想到问这个?”
“明天我想去那里看看,这么多年没去,也该去打扫一下了。”
“你是想租出去吗?”
“不是,那个房子我不会随便让人进去住的。”
莫可言见文心很是担忧的样子,倒是有了好奇心,问:“葵园小屋是哪里啊?”
文心见莫微然没说话,替他回答:“是我们家的老房子,在山顶上,前后是种向日葵的花园,所以我们都叫它葵园小屋。”
她看了看莫微然,这一个星期她还没主动和他说过话,所以犹豫了一下,才面向着他开了金口:“怎么没听你说过?”
“我读书的时候假期里经常和同学去那里郊游,晚上就在山上过夜,不过大一后就没再去过,所以没跟你提起。”
她想了想说:“那我明天和你一起去吧。听干妈的描述,我觉得那里一定很美。”
“没你想象的那么好,那么多年没人住过,里面一定一片狼藉,而且那些向日葵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你的青春记忆都在,那里就会是美的。”他一怔,小心地看了看文心,见她并没注意到莫可言话里的情感,松了口气。他见莫可言总算肯好好跟他说话,又是期末考前的最后一个假期,想让她放松下,便答应了。
莫可言没想到葵园那么远,已经出畅市了,莫微然解释说原来这个地界是属于畅市的,后来地域有过重新划分,就被分到了别的省市里,因为知道很远,所以才让她准备好过夜物品的,这个时间去,当天赶回来肯定来不及。
等车子开上蜿蜒的山路后她才知道为什么莫微然会对这里有这么深的感情。它果然很特别,小屋建在山顶上,向日葵园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花园都要壮观,另外园内还有很多其他景观,确实是一处难得的度假胜地。
那个小屋也让她很惊喜,和她想象中的童话小屋没什么两样,上下两层楼,这和莫微然现在房子的结构是一样的,不知道莫微然是不是因为太喜欢这个小屋,所以才买了相同结构的房子。外墙是淡淡的绿色,二楼有两间卧室,一楼是小客房、书房和客厅,厨房、浴室小巧精致,可能是追求度假的休闲风格,床都很矮,不仔细看,还以为床垫是直接铺在地上的。客厅的屋顶上有一扇大天窗,阳光从那里铺天盖地地落下来,屋子里到处是暖暖的清香气味,客厅墙角处有一扇小门,通往室外的大露台,站在露台上俯瞰群山,有一种振翅飞翔的梦幻感觉。
小屋里到处都是陈年的积尘,确实像很多年没人来过了。她看到最大的那间卧室一侧墙面上钉着很多照片,都是莫微然小时候拍的,最小的那张不过五六岁的样子,其他的也就十几岁。不过照片墙已经损坏,有一半的照片只剩下白色的一角,感觉像是被人强行撕扯下来的。
莫微然说:“就睡一个晚上,二楼就不要花时间打扫了,你睡客房,我睡客厅的沙发。”
“客厅沙发很短,你这188cm的身高,睡着会很不舒服的,还是我睡客厅吧。”
虽然她说话的时候还是不肯看他,不过他听出她的关心,笑了笑说:“不用了,应该是我照顾你。”
她冷冷地回了句:“谢谢你的照顾。”然后去露台上找了清洁工具,从客厅开始打扫起来。整理完客厅,也不和正在客房内擦桌子的莫微然打招呼,拿了个卡片机就去园里拍照了。
莫可言边走边拍,看到前面有个瀑布,看着很漂亮,就向那里奔去,到了那里才发现瀑布已是整个葵园的尽头,紧靠瀑布的是悬崖,果然是美景在险峰,那里地势开阔,还能看到薄薄的云雾在山间弥漫,只是在离悬崖边还很远的地方就拉起了铁丝网,无法再走近。她看着那铁丝网不高,网的那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才到悬崖边,想穿过铁丝网,在靠近悬崖一点儿的地方拍照,便踩着网格向上爬,才爬了两格,就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一个管理员拉了下来。
“你不要命了?”
她拍拍身上的尘土,不屑地说:“这里离悬崖边还远着呢,我就站那里拍几张照,有什么危险的?”
“就是你这种想法才危险。你知不知道这里十几年前有人掉下去过,这铁丝网就是从那时开始拉上的,那里风景再漂亮也没命重要,快回去吧,别再爬了啊。”
她见拍照无望了,只好去别的地方转悠。太阳一下山,山顶温度骤降,莫可言觉得冷,想回小屋,可是走了很久都找不到回去的路,出来时只带了照相机,并没有带手机,天色越来越暗,心里很着急,也不辨方向,看到有路就跑,这样跑了一阵后就没力气了,想找个地方先坐一会儿,就看见了四处张望的莫微然,她高声叫了他一声,又有了力气,大步奔跑到他面前。
“怎么不带手机,害我到处找你。这里有很多山崖,你又不熟悉地形,天一黑很容易发生危险,我……”
她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他不敢再骂她,拍着她的背轻声问:“可言,怎么了?”
“我迷路了,很害怕,我也想找你,可是找不到。”
“这里我很熟悉,不管你在哪条路上,都能把你找回来,你放心吧。”
她在他肩上点点头。
“手这么凉,快回房间去,会感冒的。”他自然地推开她,然后在前面带路,他明显的疏离让她心里更凉,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害怕加上着凉,莫可言一回小屋就觉得喉咙痛,幸好文心说山上凉,给他们包里塞了感冒药,莫可言吃完晚饭后吃了一粒药,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但一睡着就梦到了幽魂,依然是在自己的卧室里,房间很热,窗外有橙色的火焰,幽魂站在远处,面前是燃烧的三支香,他的面目一直在变化,一会儿是柳桑榆,一会儿是祈近人,最后变成了他的QQ头像,流着血的骷髅头。她大叫一声醒了过来,起身打开墙上的顶灯按键,靠着墙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
刚想关灯继续睡觉,忽然想到这么大的动静会不会把门外的莫微然吵醒,于是轻轻走到门边,打开一条缝儿向沙发位置看过去。天已蒙蒙亮,昏暗的白色光雾从屋顶天窗上泻下来,虽然很暗淡,但她能看到沙发上没有人,被子落在地上,连着客厅的洗手间里也是暗的。她打开门,走到客厅里叫了几遍“哥”,始终没有听到回答,以莫微然的性格并不会和她搞这样的恶作剧,那么他是一个人出去了,可是天还没亮,他这么早出去干什么?
她有些惊慌,想去找客厅吊灯的开关,然后打他的手机问问他在哪儿,一转头,惊得再次叫出声儿来。墙边隔开客厅和露台的玻璃窗上正闪动着一簇橙色的光芒,在那橙色火焰四周有黑灰色烟雾缭绕,燃烧的气味慢慢进入房内,越来越浓烈。梦中的景象乍然出现,让她分不清此刻到底是梦还是真。
她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前,脸贴着玻璃向外看,眼前这一幕也曾经出现在她家的门口,长方形的白色大瓷盆内有一些燃烧物,隔着玻璃,天色很暗,但她还是看到了火盆边缘上燃烧的香,她回头去看墙上的挂钟,显示的时间是四点十五分。
她已经吓得全身没有一点儿力气,软软地靠在门上,那门并未上锁,她一靠上去,就向外打开一条缝儿,她惊叫一声,头向前摔倒在地,也顾不上疼痛,快速地站起来往房间内逃,可还没站稳,就被人拽住了手腕,这一下她用尽全力地大叫起来。
只听到莫微然的声音在急切地说:“可言,是我,别怕。”
莫可言转过身,果然看见拉住自己的人是莫微然,一下子松懈下来,瘫软在他怀里浑身发抖。莫微然抱紧她以示安慰,等她慢慢平静下来后才放开她,问:“我出来时见你睡得很熟,怎么突然跑出来了?”
莫可言被他一提醒,立刻离开他的怀抱,向后退了两步。
凌晨山风很大,她再次打了个冷战:“你为什么要点安魂香?”
他一怔:“你知道安魂香?”
“我听祈近人说过。”
他没再说话,走到她面前,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然后走回到火盆旁,看着盆里的香全部燃烧完,只是这次没有面对她,而是一直面向着远处的火光。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的背影很孤独,走过去从后面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冷刺骨,她这才发现他把外套给了她,自己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棉布睡衣。
“这里很冷,小心你也感冒了,我们进去吧。”他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她想把外套还给他,他转过身按住了她的肩膀,他眼中浓烈的悲伤让她吃了一惊。
“今天是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冷江的忌日,那时我们就住在这附近的一个小城镇上,镇上安魂香盛行,冷江很相信这个,那时候他对我说,以后如果他比我先死,让我一定要用安魂香找他回来相聚,我答应了。他死以后,每年他的忌日我都为他点香。”
她释然了,所有的恐惧和疑虑也就不再存在,她靠近他,抱住他的身体试图温暖他。
“那我陪你,我想听你说说你朋友的事。”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推开她,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声音闷闷的像来自山谷。
“我和冷江是邻居,这个小屋是我外公的房产。十四年前的五一节,我们来这里郊游,冷江从对面的悬崖上掉了下去。”
她一震,想起昨晚那个管理员说过十几年前曾有人从悬崖边掉下去,原来那个人就是莫微然的好朋友。她抬起头看着他,见他一直望着远处,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的是无尽的谷底。
“怎么会发生这种悲剧?”
“警察说从地上的鞋子位置看,他是从紧靠着瀑布的地方掉下去的,那个区域因为被瀑布的水流溅到,地上很滑。和他同睡一间房的同学说那天晚上他睡下后,看到冷江推门出去,早上醒来他依然不在房间里,警察推断冷江是独自出去散步,晚间看不清路面,失足掉下去的,悬崖这么深,连尸体都没办法找。第二天冷江的父母赶到这里,冷伯母当场哭昏过去。”他闭起眼睛,不知道是不忍看到眼前重回的那一幕,还是只有闭上眼睛才能回到过去。
“一开始我们还抱有希望,希望冷江没有掉下去,只是在葵园里迷路了,过几天就会回来,可是他再没有回来过。”
她看到他这么伤感,心里有一丝不安,冷江这个名字很中性,不知道是不是他喜欢过的女孩子。他像是听到她内心的声音一样,睁开了眼,可能他也觉得冷,手上加力,将她抱得很紧。
“冷江是男孩儿,我们住在同一幢楼里,从小玩到大,感情很深。”
她有些被他看穿后的羞愧,觉得这种时候自己还和一个死去的人吃醋实在太不应该,于是柔声说:“那是他逃不过的劫数,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你就别再伤心了,他也不希望你一直为他伤心。”
正在此刻一阵大风吹过,最后一点儿火苗也熄灭了。她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不由地紧紧抓住他背后的衣服,却发现他和她一样也在颤抖。
“安魂香烧完了,我们进去吧。”她实在很害怕,想用这个理由说服他。
他看了一眼那个瓷盆,说了声“好”,然后牵着她的手回到客厅,才一跨进去,觉得腿发软,踉跄了两步就往地上倒去。莫可言大惊,死命地抱住他,好不容易将他扶到沙发上躺好。
她摸摸他的额头,温度不高,应该没有发烧,放下了心,去厨房倒了杯热水给他,他喝了一口说刚才是没看清门槛,现在没事了,让她自己去睡。她想陪他,但看他那么介意的样子,也说不出口,只好讪讪地答应着回自己房里去。
五一假期刚过,文心要回澳大利亚,因为莫微然的姐姐刚生完孩子,需要她去照料。莫可言心里不舍,用零花钱给她买了很多吃的,装在袋子里拿到一楼文心住的客房,走到门口,听到莫微然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妈,我已经能够在小屋里过夜了,以后我不会再害怕面对那些回忆。”
文心说:“你回家时我看到你的脸色就放心了很多,看来你回去一次是对的,你终于能从那件事情里走出来了,妈真的很开心。”
文心的声音中带着哽咽,莫可言猜测她说的“那件事情”应该指的是冷江,从她住进莫家开始到那天去葵园之前,从没听说过冷江这个名字,现在才知道原来冷江的死在莫微然的心里留下了这么大的阴影,他甚至连再踏进那个小屋的勇气都没有。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后,莫微然说:“我去看看可言晚饭做好没。”
莫可言急忙跑进厨房,莫微然在门口问了她一句什么,她心不在焉地胡乱答应,心里还在想着之前他们说的那些话。
因为期末考只剩下最后一个月,每天到校后就是复习、做题,好不容易坚持到放学,和小丸子一起出校园,刚在外面的世界里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就看到祈近人站在她面前。她脸色一沉,从他身边过去,他一把拉住她。
“我有话对你说。”小丸子见这形势,识趣地和莫可言说了声“再见”后一溜烟儿地跑开了。莫可言朝四周看了看,然后向一个方向一指。
“去那里说吧,人少点儿。”
“这附近人都多,你上来,我开一段路出去再说吧。”
莫可言接过头盔,沉默地坐上后座,从后抱住他的腰,祈近人身体动了一下,然后一直停在那里,像是在考虑往哪个方向开。终于他发动车子,开了有几站路的距离才在一条小路上停了下来。
莫可言下车,摘下头盔递还给他,然后一言不发地等待着他。
他被她看得有些局促,使劲儿向后撩了一下前额的头发。
“那天你情绪很激动,我知道我再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但不和你说清楚,我心里很难受。”
“你要说清楚什么?”
“输了那场比赛,我确实有过征服你的想法,但有些感觉是很模棱两可的,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也可能就因为你赢了我,所以我喜欢上了你。那天你走后,我一直在想如果你去年参加比赛的话,那一切也许就会不同,我们能好好地走下去。”
“你觉得现在说这种话还有意义吗?你的如果没有发生,而我已经忘记了你,我真不该打开那本日记,否则我们还能继续做好朋友。”
“可是我不只想和你做朋友,”祈近人终于恢复了本来面目,从容地微笑,目光凌厉而自信,“我很庆幸你看到那本日记,这样你才能知道你曾经爱过我,我是你喜欢的类型。”
“我一点儿都不记得喜欢你的事,我现在对你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你要是没有别的话要说,我们就在这儿分手吧,不用送我。”
“等一下,我还有句话要说。”
莫可言右手往前一伸,意思是“请说”。
“我承认我是在一年前和你谈过恋爱的那个人,但是我不是幽魂,我不会去做装神弄鬼的事。”
“不是你还能有谁会装神弄鬼?”她忽然住口,脸上是一种恐惧的神色,祈近人看出不对,问了句:“你想到什么人了吗?”
“我不敢确定。”
“你要是有怀疑的人,我可以帮你确定,同时也是还我自己一个清白。”
“你怎么确定?”
“你知道那个幽魂的嫌疑人是用哪台电脑和你聊天的吗?”
“知道。”
祈近人拿出手机,铃响了几遍后,他对着话筒说:“正南舅舅,我是近人,我想问一下你们警署里有没有针孔摄像机。”对方说了一句什么,祈近人大喜,回答:“那我现在就过来取。”
他收了电话,看着一脸狐疑的莫可言说:“上车,先跟我去拿武器,然后你再做一件事,就是等那人不在的时候,带我去看一下他的电脑。”
“这个容易,那人是白天上网的,等晚上他离开那个电脑房间时,我们就过去。”
“那房间里没别人了吗?”
“没人。”
“那我还得问舅舅要把万能钥匙。”
“不用。”她从他手上重新取过头盔,淡淡地说:“我有钥匙。”
之后一个星期,莫可言每天都给幽魂留一条言,但幽魂始终没有回复,这让莫可言猜测幽魂是不是在她说了放弃后就弃用这个QQ号了,于是她又试了另一个方法联系他,那就是给她一直保留着的那个陌生手机号码发了一条短信,她说:“幽魂,你哪个中午有空上QQ,我有话对你说。莫可言。”
没想到很快就收到了回复:“明天中午十二点。”她紧张地攥着那个手机,看了一眼后排的祈近人,见他正专心听课,就给他也发了条短信,说已约好幽魂明天中午上线。祈近人很快回过来一条:“知道了。”
第二天中午一下课,祈近人就让莫可言上他的摩托车,原本莫可言以为他会找个学校附近的餐厅,结果他去了很远的地方,站在包房窗口能看到对面林立的楼房。她知道他这么安排的用意,没有问什么,只是眼睛盯着祈近人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面分别开了一个QQ聊天界面和六个摄像头监控窗口。
“趁幽魂还没上线,你先吃点儿东西吧。”祈近人知道莫可言现在的心情很紧张,胃口肯定不好,所以只为她点了一碗粥,和一份干点心。
“我吃不下,你吃吧。”她把东西推到他面前。
“我点的是你爱吃的葱油炒面,看着我吃,你可别嘴馋。”
等他把一盆面条都吃完了,约定的12点也已经过了10分钟,但还没见幽魂上线,莫可言有些着急,问:“他会不会忘记了?”
“不会。”他回答得果断利落,让她很奇怪:“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他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也会好奇你为什么找他。”她很受不了他盯着她看,像是要把她五脏六腑中隐藏的情绪全部都挖出来,她不安地低下头,却在此时摄像头里出现了一个人影,让她脸色大变。
他看到她的样子,转头去看屏幕。摄像头被放置在一个办公室内,一共有六个。其中一个监控窗口中有个人正走过来,他的脸是面对着镜头的,所以他们都看得很清楚,那人走到电脑前坐下,于是他的脸又出现在了另一个窗口内,依然很清楚。
六个摄像头的位置是他们反复测试过的,无论椅子移动到电脑前的哪个位置,都有摄像头能摄到电脑屏幕上的内容,和他的脸。
那人抬腕看了一下手表,然后动了动鼠标,他桌上的电脑立刻亮了起来。他关闭了一些界面后,点开了桌面上的QQ图标,输入密码,按动确认键,与此同时莫可言和祈近人面前的电脑右下角QQ图标上出现了“幽魂已上线”的提示,莫可言再次看向监控画面,画面上显示的QQ头像和幽魂的一模一样。
幽魂发了一句话过来:“找我什么事?”
祈近人见莫可言呆呆地看着画面,一动都不动,便替她打字:“想知道你那时候为什么要害我?”
“我不是要害你,只是想让你离莫微然远一点儿。”
“你为什么不希望我和他在一起?”
他思索了一下,才开始打字:“他给不了你幸福。”
“你是说他不爱我?”
他像是在思考怎么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来:“是,如果你不招惹他,他就不会烦恼,你们能回到平静的生活中去,所以结束这件事得由你先做。”
莫可言站起身“啪”的一声关上了电脑屏幕,祈近人吃惊地抬头去看她,还未看清,她已抱着电脑向外冲去。
她一路狂奔着冲进对面楼房,一直跑到那个楼层,大门开着,她走进去,看着小间内电脑后面的他。他听到声响抬起头来,看到她时很意外。
“可言,你怎么会来,下午不上课吗?”
她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走得很慢,到他面前的时候,已是满脸泪水,他更加吃惊,低头按动了两下鼠标后,从桌子后面快步走过来,搂住她问:“出什么事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怎么了?”
她推开他,抹了一下泪水,打开手上的笔记本电脑,找出硬盘上自动存储的摄像视频文件,他的脸色随着画面的变化,越来越苍白。
“你怎么猜到是我?”
“我一开始怀疑的是柳桑榆,后来又以为是祈近人,但祈近人说的一句话提醒了我,他说他绝对不会做装神弄鬼的事。这让我想起你在葵园小屋的那个晚上,为冷江搞安魂香,你知道安魂香,并且还会动手做这种事。”
她见他直起身,向她靠近,急忙向后退去,又有新的泪水向外涌,把她的脸弄得很潮湿。
“我虽然有这个猜测,但根本不相信是你,不相信你会这么对我,事实证明是我高估自己了。莫微然,就算你不爱我,怕我破坏你和桑榆的感情,也不应该在我窗口下用安魂香来吓唬我,还找人用车来撞我和你自己,不管怎样,我是你妹妹啊,你怎么可以对我耍阴谋。”
“可言,你听我解释。”
“还解释什么,刚才在QQ上你不都解释过了嘛,你不爱我,也不希望我爱你,我让你很烦,所以你就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来逼我放弃。你可以决定自己要不要爱我,可是凭什么决定我要不要爱你?”
他冲到她面前,将已接近疯狂的她紧紧抱住。她拼命挣扎,但这反而让他更用力,她一把扯开他的衬衫领口,对着他的肩膀狠狠咬上去,他痛得大叫了一声,但依然没有放手。
“你想怎么解气就怎么做吧,我不会有任何意见,只是你听我把话说完好吗?”
他感觉她不再动弹,便稍稍放开了她一些,然后抬起她的脸,让她正视着自己。
“我是心理医生,早就感觉到你对我有超出兄妹的情感,怕你会越陷越深,所以希望能让你冷却一下对我的热情。我很了解你,知道你不会听我的说教,可能我越拒绝,你越坚定,所以才想到用一个虚拟人物来逼你放弃,可是我没有用车撞过你,我的那次撞车只是一个意外。另外窗口下的安魂香不是为了吓唬你,那天我梦到了冷江,他要我用安魂香让他进我的房间。冷江死后我带走了他的手机留作纪念,那个手机号码是他的,传说在安魂香结束的时候如果能用那个号码向房内的人说出这四个字,法术会更灵验。我本来是要发到自己的手机上,可是你突然闯入我的房间,还说了一些失不失去的话,让我心神不安,结果就错发给了你。”
她安静地倚在他胸前,不说话也不再挣扎。他等待了一会儿,忍不住低头去看她,当他看到她的泪水时情不自禁地想伸手为她去擦,被她甩开了。
她推开他,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冷冷地看着他。
“哥,你真的一点儿都不爱我吗?”
他的眼睛显露了他的内心正在做剧烈的挣扎,不过最后他还是决定用最残忍的方法解决这个问题。
“我只把你当妹妹一样疼爱,从来没有过男女之间的那种感情,对不起可言,你必须认清这一点,我马上要和桑榆结婚了。”
她低下头,手放在斜挎的书包上,这个位置恰好让她的泪水落到手背上。感觉到有阴影向她靠近,她一抬头就看到了他。
她终于被他眼底的歉意彻底击败,他的道歉是真诚的,说明他的拒绝是坚定的。她抓起身旁沙发上的一个靠垫狠狠向他身上扔过去,莫微然侧身躲闪的时候,莫可言已经奔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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