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儿子结婚那天,消失二十年的丈夫回来了。

  身边站着的,是他年少时念念不忘的白月光,两人亲昵的站在一起,青丝变成了银发。

  我上前想要去问个明白。

  可儿子却紧紧的攥住我的胳膊,满脸的不赞同:“妈,你别闹了行不行。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

  直到婚礼结束,看到儿子和他们熟捻的交谈,语气随意。

  我才发现,被蒙在鼓里二十年的只有我。

  1.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含辛茹苦独自一人拉扯养大的儿子终于要结婚了。

  婚礼的头一天晚上,儿子来到我的房间郑重的磕了个头。

  我赶紧起身去拦,可他却摇摇头,哽咽着看着我。

  “妈,这些年我爸不在,是您拉扯我长大,这些年辛苦你了。”

  看着跪在我面前不肯起身的儿子,感慨万千,扭过头去擦拭着自己眼角的泪。

  因为长时间劳作指节早已变形,长满了茧子,摸到脸颊上划的生疼。

  丈夫走的早,儿子才刚学会走路,他就在一次出差的路上出了车祸。

  等我肿着眼睛赶到的时候,只剩下了一捧骨灰。

  这些年,我一个人守着这个家,终于等到儿子结婚的这一天了。

  婚礼上,我含笑看着台上的儿子儿媳,他们相拥站在一起,像一对壁人。

  可看着看着,我就发现对面的桌子上坐着的那个人眼熟的很。

  我忍不住仔细地看了又看,又抬头看看台上的儿子。

  心里慌乱如麻,连坐也坐不住了。

  这个人怎么那么像我早死的丈夫?可如果不是他,这世界上真的有这么相像的人吗?

  想到这里,我咬牙起身朝着对面走去。

  就看看,万一不是呢?

  不是我再跟他道歉就好了。

  就在我越离越近的时候,手臂突然被人紧紧的抓住。

  扭头看过去,是刚刚进行完仪式下台的儿子。

  他皱着眉,眼里满是不赞同。

  “妈,你要去哪?你别闹了行不行,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

  我看了看儿子,又看看近在咫尺的人,最终叹了口气。

  任由儿子把我拉回座位,可心里还是抱着一丝希冀。

  陈方远他,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不是吗?

  是我亲手把他下葬的,这个人只是长得像罢了。

  心里忐忑到宴席结束,强撑着送完了宾客,我才转身回去收拾东西。

  只转了个弯,就听见了儿子的说话声。

  “爸,你跟楚姨怎么不小心一点!你们都被我妈看见了,要不是我及时拦住她,你们都露馅了知不知道!”

  “我都说了你们先别来,等着我带着小语过去看你们,你偏不!”

  一时间,我的脑门嗡嗡作响,好像全世界都在我脑子里炸开了一样。

  身子晃了又晃,拼尽全力扒住门板才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什么爸?我儿子在叫谁爸爸?

  我有些想不明白,丈夫死后婆婆像是防贼一样的防我,但凡看到我与一个男人走的近了一点都要大吵大闹一番,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就怕我带着陈子昂改嫁。

  这二十年来,陈子昂从哪里又来了个爹?

  我怎么不知道?

  想到婚礼上的那个人,我再也忍不住了,慢慢的走了出来。

  看着眼前的场景,我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是陈方远,是我那已经死了二十年的丈夫。

  他的身边站着的,是他的白月光楚云。

  他们二人并肩而立,好像时间对他们格外的偏爱,几乎没有在他们的脸上留下痕迹。

  而我却早已被生活的操劳压得直不起腰,显得苍老不堪。

  我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思绪在这一刻完全停滞,明明是盛夏,可我整个人像是被冰封住一般,无法动弹。

  我呆愣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你没死?”

  陈方远的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对不起。”

  我有些想笑,只是眨了眨眼,眼泪瞬间就顺着眼眶流了下来。

  “没死,那为什么不回来?”

  他消失的整整二十年,我又算什么?

  我的一生,几乎都要耗尽了。

  2.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儿子急得扯了扯我的胳膊,哀求道:“妈,咱们回去说好不好。这么多人,多丢人啊!”

  我任由儿子把我扶到车上,脑子里是一团乱麻,说不出来一句话。

  努力想要理清现在的场面,可脑海里全是不停的闪过自己拉扯大儿子的艰辛,孤儿寡母最易被人欺负。

  这么多年来,我已经数不清多少次都是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

  我坐到车上,我浑身不停的颤抖,愤怒,不可置信,委屈,铺天盖地的向我袭来,一点点压断我的脊梁。

  内心在嘶吼,挣扎着好像要把我整个人撕碎。

  我只想问一句话,凭什么!

  陈方远一进门就四处打量着屋子,一脸的感慨:“一晃儿子都这么大了,家里也被你打理的井井有条,这些年辛苦你了。”

  见我没说话,他又一脸的怀念:“这些年在外面,我最想念的就是你做的青椒肉丝面了,再给我做一碗吧。哦对了,记得拿我的专用碗,我和阿云吃一碗就行。还有今天晚上我和阿云就住在家里,麻烦你再帮我们铺一张床。”

  我这才抬眼,静静的看着他,忽然就笑了:“陈方远,你真不要脸,怎么不真死在外面。”

  刚结婚的时候,我一直觉得陈方远是有些洁癖的。

  因为他从来不跟我用一个碗,甚至就连喝水的杯子也要一人一个。

  有时候我不小心拿错,他就会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把杯子扔到垃圾桶。

  哐当一声,只留我自己尴尬到满脸通红的站在原地。

  他总是冷着脸,让我不敢轻易的去打扰他。

  二十年过去了,可我却是直到今天才知道,人可以不要脸理所当然到这种地步。

  他坐在沙发上,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彷佛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我嘴里说出来一样:“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可我就是想问个清楚,想替当年的我讨个公道,想替被蒙在鼓里二十年的我讨个公道。

  就在我开口问他们的时候,儿子打断了我。

  “妈,你别再问了。我爸能回来不就是最大的好事吗?从小我就没有爸爸,现在我爸回来了,我不知道能有多高兴。你就别再跟我爸置气了。”

  “还有楚姨,我爸他们要住就住。你要是实在不想看见他们,大不了我带你出去住酒店。”

  我嘴里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

  这一刻,我突然发现我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我的儿子。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到:“为什么要我出去住酒店?他们却能住在我的家,他们没有家吗?”

  面对二十年前死而复生的丈夫,登堂入室的青梅我都能保持着冷静。

  可唯独儿子的这句话,让我压抑许久的情绪再也忍不住爆发。

  “这是我的家!让他们滚出去!”

  儿子一脸的不耐烦:“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妈,你就不能为我考虑考虑吗?不就让他们住一晚上吗?你怎么这么小气?都已经这么晚了,别闹了,别人家要怎么看我。你们都已经这个岁数了,能不能安生点。”

  面对着儿子的指责,我感到了一阵又一阵的荒诞。

  我突然想起了他在结婚前对我说的那番话,我爸不在,而不是我爸不在了。

  一字之差便是天壤之别,再想想婚礼结束之后,儿子与他们熟捻的语气。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陈子昂突然就沉默了:“是,我早就知道了。爸爸是大学的时候来找的我。结婚又给我出了一大笔钱。他是我爸,打断骨头连着筋。妈你别太较真了。”

  “你们这个岁数说句不好听的不知道还有几年,消停一点吧好不好。大家都能过个好日子。”

  “只是一晚上而已,爸爸和楚姨不会再来打扰你的生活的。楚姨人很温柔,没有那么不堪,妈你就...”

  3.

  他说个不停,我忍无可忍拿起桌上的茶水泼在了他的脸上。

  陈子昂被我泼了一脸,不可置信的喊道:“妈,你干什么啊!”

  我起身打开门:“滚,你们都滚。”

  儿子啪的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来,怒气腾腾的走到门口:“你当我稀罕管你们这些破事?一把年纪了都不知道消停,我结婚的日子还要来处理你们这些破事,真当我是闲的!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你们!”

  陈方远见状拉着楚云站起身,路过我的面前叹了口气。

  “对不起芳华。”

  他担心我一气之下会不管不顾伤到楚云,特地护着她出了门。

  我就那么看着,突然就想起来了以前我第一次见到陈方远的时候。

  他是村子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暑假回来探亲的路上正巧碰到溺水的我。

  想都没想脱下衣服就跳进了河里将我救了出来。

  等我再睁眼的时候,所有人都说我有福气,能嫁给大学生,真是烧了八辈子的高香。

  我这才知道,在我昏迷的时候爸妈给我订下了这门亲事,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喜不喜欢他。

  我只知道他救了我,成了我的丈夫,我就要对他好。

  所以我带着父母之命千里迢迢的来到了他读书的城市,和他结了婚。

  可是就算再傻我也看出来,他不喜欢我。

  陈方远经常在夜里一宿一宿的坐在书桌前,翻来覆去的看着一本书。

  有时候仅仅是我打扫卫生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他都会跟我大发雷霆。

  我想过要慢慢的接近他,跟他找共同话题。

  别别扭扭的念着绕口的英文,拿着看不懂的书去问他:“方远,你能不能教教我这个怎么念?”

  他只是冷淡的看了我一眼:“你学这个干什么?你又不懂。东施效颦。”

  后来陈方远的同学来家里做客的时候,我才第一次看到了楚云。

  她穿着一身漂亮的布拉吉,梳着时髦的头发,整个人坐在那里像个仙女一样好看极了。

  我第一次看到了陈方远忙前忙后的样子,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和她的差距。

  我跟他说:“你不喜欢我,我们离婚也可以。”

  他觉得苦,我又怎么会甜呢?

  可他没说话,等我生下儿子后转头就是死了二十年。

  有时候过不下去的时候我就在想,我宁愿当初陈方远没有救过我,还不如死在河里。

  我把所有人都赶出去了家,只剩我自己枯坐到天亮。

  我才发现,这几十年来,我从来没有这么清闲的时候。

  没嫁人前,我要起床打猪草做饭喂鸡鸭放羊,嫁人后我要打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后来陈方远死了,我一个人扛起了整个家,没有一点空闲的时间。

  婆婆的刁难,邻居间的闲言碎语让我崩溃了一次又一次。

  我问自己,这辈子我究竟活了些什么?

  儿子不止一次的打来电话为他的父亲说和。

  可能是人老了总会想起来自己干过的那些缺德事,想要求得苦主的原谅。

  我曾经有过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的,如果当初我们能早早的分开,是不是我就不会这样活一辈子了。

  可偏偏,在生下儿子后他一走了之,生生的困了我一辈子。

  我不知道陈方远给了儿子多少钱才让他来说和,我不想再理他了,他没办法和我共情,因为这在他的世界里这是一件小事。

  可我拿着攒了一辈子的钱去找了英语老师,从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开始学起,拗口的一点点的读着。

  小老师不会笑我东施效颦,也不会说我什么都不懂。

  反而会举着大拇指夸赞我学的真快。

  陈方远总会来,可我不愿意再将剩下的时间浪费在他的身上。

  我才不到六十岁,我还有很长时间能活。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的耗着,陈方远终于坐不住了。

  这天从老年合唱团出来之后,他叫住了我。

  “芳华,我们能聊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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