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北境征战十年,我凯旋而归。

  皇城中张灯结彩,百姓欢呼。

  一为庆贺我大周战胜,二为庆祝明月公主自北戎归来。

  我心生疑惑,“妹妹何时和亲的,我怎么不知?”

  我看向高台上那个女人,那张脸像极了明月。

  但她不是我的明月。

  “明月公主呢?这人是谁?和亲又是怎么一回事?说!”

  我一剑削掉随从太监的耳朵,他哭着招来。

  “明月公主……公主三年前被陛下送去和亲,死……死无全尸。”

  咽喉处血味翻涌。

  我为大周浴血十年,回来收到的竟是妹妹的死讯。

  1、

  那封嘉奖我平定北戎的诏书,在我手中化为一撮黑灰。

  风吹过,散入朱雀大街虚伪的欢腾里。

  万民高呼,庆祝明月公主自北戎归来。

  我猛地勒住缰绳。

  身后的三万玄甲军,瞬间寂静如铁铸的坟场。

  万众瞩目的华车上,那个顶着我妹妹名号的女人,笑容僵硬。

  她有明月的三分容貌,七分伪装。

  我周身的血液,像是瞬间凝固了。

  “沈沉。”

  我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心腹副将沈沉打马上前。

  “将军,末将在。”

  他的声音在抖。

  “三年前,明月和亲的全部细节,还有那个女人的来历。”

  我的目光钉死在那个假货身上,她正对着人群挥手,姿态优雅,内里空洞。

  沈沉喉结滚动,声音压得极低。

  “三年前,您与北戎主力在北境决战。”

  “朝中急报,北戎分兵偷袭,兵临皇城之下。”

  “陛下……以明月公主和亲为筹码,换北戎退兵。”

  “公主……三年,音讯全无。”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北境暗探传回的消息说,公主她……被北戎老王当做祭品,祭天了。”

  祭品。

  这两个字,是两枚烧红的钉子,贯穿了我的头颅。

  天旋地转。

  我死死攥住缰绳,指骨几乎要捏碎玄铁,才稳住没有坠马。

  “那个女人,是谁。”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破裂。

  “一个舞姬,名叫顾烟。”

  “皇帝秘令所养,只因容貌与公主有七分相似。”

  哈。

  哈哈哈哈。

  我的妹妹,大周唯一的嫡公主,在异国被当成牲畜献祭,尸骨无存。

  而她的皇帝哥哥,找来一个舞姬,窃取她的身份,安享她的荣光,欺瞒天下。

  我笑出了声,胸腔震得生疼,眼前一片血红。

  “将军,保重身体,切勿冲动。”

  沈沉的声音里全是惊惧。

  我抬眼,望向皇宫的方向。

  那里的琉璃瓦,在日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我顾星河的妹妹,岂能白死?”

  “这笔血债,我要他们,十倍奉还。”

  深夜,营帐。

  桌上摊着一张小像,是出征前明月亲手画的。

  画上的我铁甲峥嵘,她却在旁边添了个手舞足蹈的小人。

  写着:“姐姐凯旋,陪明月放风筝。”

  我的明月。

  那个总爱拉着我衣角,软声说“姐姐,等你回来”的女孩。

  永远回不来了。

  泪砸在冰冷的甲胄上,我猛地抬手抹去。

  “沈沉。”

  “末将在。”

  “查清三年前参与和亲一事的所有人,宗亲,大臣,一个不留。”

  “还有那个舞姬。”

  “遵命。”

  传旨的太监到了,尖着嗓子宣我即刻入宫面圣。

  我扯出一抹冷笑,缓缓抽出腰间的佩剑。

  剑锋嗡鸣,渴望饮血。

  好啊。

  我正想去见见我那位好皇兄。

  看看他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2

  皇宫,金碧辉煌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我着一身戎装,踏入歌舞升平的庆功宴。

  满殿的丝竹声,戛然而止。

  无数道目光落在我身上,惊疑,探究,以及藏不住的恐惧。

  我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大殿中央,单膝跪地。

  “臣,顾星河,参见陛下。”

  宝座上的皇帝,我的皇兄顾承德,挂着他那副悲天悯人的温和假笑。

  “星河快快请起,镇守北境十年,辛苦了。”

  他亲自走下玉阶扶我,君臣相宜的戏码,做得滴水不漏。

  “为大周尽忠,臣的本分。”

  我垂着眼,语气听不出半分波澜。

  他的视线落在我甲胄上干涸的血迹,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

  “今日是为明月洗尘,星河何故穿着这身行头?”

  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回陛下,臣刚从战场归来,尚未来得及换。”

  “这一身的血,有北戎人的,也有我大周将士的。臣不敢忘,也不能忘。”

  皇帝脸上的笑,僵了一瞬。

  他拉着我,把我推向那个明月公主。

  “来,星河,快见见你妹妹。你们姐妹分别数年,定有许多话要说。”

  我看着那个叫顾烟的舞姬。

  她珠翠满头,华服加身,看见我,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怯懦的笑。

  “姐……姐姐。”

  这一声,像淬了毒的针,扎进我心口。

  我的明月,从不这么叫我。

  她只会像只乳燕般投进我怀里,清脆地喊我“阿姐”。

  “公主瘦了。”

  我开口,声音平淡。

  顾烟的身体肉眼可见地绷紧,眼神四处躲闪。

  “在……在北戎,过得不大好。”

  “是么?”我向前逼近一步,

  “我记得你自幼便有寒症,最是畏寒。北戎的冬天,可有冻伤?”

  “还好……炭火给的……给的足。”她答得磕磕巴巴。

  我笑了。

  明月的寒症是胎里带来的,深入骨髓,再烈的炭火也暖不透她冰块似的手脚。

  这是只有我和她才知道的。

  皇帝察觉到了不对,立刻出声截断。

  “好了,明月刚回来,许多事都记不清了,星河不要为难她。”

  他转向我,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帝王的警告。

  “明月此番,为大周换来三年安稳,功在社稷。星河,你身为长姐,当为她骄傲。”

  我心底的冷笑几乎要溢出喉咙。

  用我妹妹的命换来的安稳,他也配提“功劳”二字?

  宴席之上,衣冠禽兽们轮番上前敬酒。

  对公主的赞美,对陛下的歌颂,不绝于耳。

  我端坐不动,将每一张谄媚、鄙夷、或是心照不宣的脸,牢牢刻进脑子里。

  都是帮凶。

  宴至中途,我借故更衣,沈沉已在偏殿等我。

  “将军,查到了。”

  “三年前主导和亲的,除陛下外,还有丞相王德,礼部尚书李斯,以及镇国公。”

  镇国公,皇帝的亲舅舅,当朝第一权臣。

  水,果然深不见底。

  “将军,还有一事。”沈沉的声音压得更低,

  “公主身边曾有个小太监说,和亲前,公主留下了一样东西,但很快就被皇后宫里的人搜走了。”

  皇后。

  好,很好。

  这一家子,整整齐齐。

  子夜,我潜入皇家藏书阁。

  我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让我彻底死心的答案。

  在最深处的角落,我找到了一本记录北戎秘闻的孤本。

  书页泛黄,散发着腐朽的气味。

  我一页页翻过去,指尖最终停在一行小字上。

  “北戎信奉狼神,逢大旱或大战,需以王族处子之血肉献祭,方可得狼神庇佑……”

  血肉献祭。

  3

  书从我手中滑落,砸在地板上,没有声音。

  我扶着书架,猛地弯下腰,喉咙里腥甜翻涌,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我的明月。

  我那个看杀鸡都会吓哭的妹妹。

  是被活生生……

  我不敢想。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拧碎

  但地狱般的剧痛深处,复仇的火焰,却烧成了一片燎原之势。

  顾承德,王德,李斯,镇国公,还有皇后……

  你们,都给我等着。

  沈沉的暗线在京郊破庙的地牢里,找到了阿兰。

  明月的贴身侍女。

  她被关了整整三年,暗无天日。

  被发现时,人已脱形,吊着一口气。

  我亲自将她救回将军府,安置在最隐秘的内室,用续命的珍药材喂着。

  三日后,阿兰醒了。

  她看见我,浑浊的眼珠动了动,泪水便滚了下来。

  “将军……将军,你终于回来了……”

  她挣扎着想坐起,我伸手按住她。

  “阿兰,养好身体。”

  我的声音发颤。

  阿兰却死死抓住我的手,瘦得只剩骨头。

  “将军,我对不起公主……我没能保护好她……”

  她开始哭,话不成句。

  三年前,明月被强行送上和亲的路。

  她不吃不喝,一心求死。

  逃跑时被抓回,腿生生被打断。

  到了北戎,那个老畜生根本没想娶她。

  他说,大周的女战神杀了他儿子,他就要用女战神的妹妹祭天。

  告慰他儿子的在天之灵。

  “公主她……她被绑在祭台上……”

  阿兰的声音陡然尖利,像是被扼住了喉咙。

  “活活地……剥皮抽筋……”

  她的话断断续续,每个字都剐着我的心。

  “他们说……要让公主的惨叫,传到北境,乱您的心神……”

  刹那间,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我猛地弓下身,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营帐内的桌案,被我一掌拍得粉碎。

  沈沉冲了进来,看到我双目赤红,状若疯魔的样子,吓得跪倒在地。

  “将军!”

  我没看他,只死死盯着阿兰。

  “她最后,说了什么?”

  阿兰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和一张揉烂的绢帕。

  “公主说,这玉佩是您给她的护身符,一定要交给您。”

  那块玉佩,是我亲手为她刻的。

  上面刻着一个“安”字。

  如今,玉佩上布满暗褐色的血迹,早已浸透了玉石的纹理。

  我接过玉佩,那冰冷的温度,几乎灼伤我的指尖。

  “绢帕上……是公主拼了命,让奴婢记下的字。”

  阿兰说,明月无意中看到主谋写给北戎的密信,临死前,让她记下了信中的笔迹。

  我展开绢帕。

  上面是一句残诗:“明月何皎皎,照我……”

  字迹戛然而止。

  但这笔迹,化成灰我也认得。

  当朝丞相,王德。

  那个满口仁义道德的老东西!

  我攥紧玉佩和绢帕,指甲刺入掌心,血一滴滴落下。

  痛苦和愤怒交织,几乎将我撕裂。

  “沈沉。”

  “末将在。”

  “让当年护送和亲的士兵,在城里说漏嘴。”

  “就说,回来的那位公主,看着眼生。”

  “再找几个见过公主出嫁的百姓,让他们在庆典上认错人。”

  沈沉心头一凛,立刻明白了。

  “我要这弥天大谎,从根上烂掉。”

  我看向窗外,皇城的灯火刺眼。

  这片虚假的繁华,很快就要被血染红。

  棋局,开始了。

  我来执子,送他们上路。

  4

  皇帝的封赏大典,设在承天门广场。

  主角是顾烟。

  他要让天下人看看,这位为国牺牲的公主,何等荣耀。

  百官朝贺,万民叩拜。

  顾烟身着繁复朝服,坐在皇帝身边,面带端庄矜持的假笑。

  顾承德志得意满,高声宣读诏书,将她塑造成一个舍身报国的女英雄。

  广场之上,山呼万岁的声音震天动地。

  典礼最高潮,皇帝拿起凤冠,准备亲自为顾烟戴上。

  我来了。

  我穿着未干的血甲,按剑而来。

  手中,是将军印信。

  我从人群中走出,一步一步,踏上长阶。

  我的脚步很慢,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口。

  喧闹的广场,霎时死寂。

  所有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高台上的顾承德,脸黑了。

  “顾星河!谁准你带甲佩剑上殿?你好大的胆子!”

  我没理他,径直走向高台,走向那个身体开始发抖的顾烟。

  我的视线钉死在她身上。

  “你是谁?”

  我的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广场。

  顾烟脸色煞白,求助地望向皇帝。

  “我……我是明月……姐姐,你不认识我了吗?”

  “明月?”

  我冷笑,从怀中掏出那块满是血污的玉佩,高高举起。

  “那我问你,这块玉佩,谁给你的?”

  顾烟死死盯着玉佩上的血,瞳孔猛缩。

  她嘴唇颤抖,说不出一个字。

  “我再问你,你左肩可有梅花胎记?”

  “三岁那年,你是不是从假山摔下,额头留了疤?”

  “你最爱吃的是桂花酿,不是杏仁露?”

  我问一句,便逼近一步。

  顾烟被我逼得连连后退,脚下一软,瘫坐在地。

  她彻底慌了,语无伦次地向后躲。

  我转身,面向惊骇的百官与百姓,声如惊雷。

  “她不是明月公主!”

  “她只是一个被推出来顶替我妹妹的舞姬!”

  “真正的大周嫡公主,三年前就被送往北戎,被当成祭品,活活剥皮抽筋,尸骨无存!”

  “而这一切的元凶,就是我们这位仁德的陛下!”

  我抬剑,直指龙椅上脸色铁青的顾承德。

  “他为皇位,为安稳,牺牲亲妹,再找个替身欺瞒天下!”

  “这样的皇帝,配坐龙椅吗!”

  满朝哗然,万民震怖。

  “胡说八道!”

  顾承德暴怒,指着我嘶吼。

  “顾星河,你征战十年,竟心生怨怼,在此妖言惑众,意图谋反!来人!拿下这叛逆!”

  御林军涌上,刀锋直指我的咽喉。

  我毫无惧色,拿出那张带血的绢帕。

  “陛下说我妖言惑众?那这是什么?”

  “这是我妹妹明月,用命留下的东西!”

  我看着绢帕上王德的笔迹,声音冰冷刺骨。

  “明月何皎皎,照我……后面,是不是照我罗床帏?”

  “诗是好诗,可惜,后面还有一句,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

  “我妹妹的死,不止你一人手笔!”

  我瞥向面无人色的丞相王德。

  “还有人勾结北戎,出卖公主,换一己私利!”

  “我顾星河,今日在此立誓!”

  “为我妹妹讨回公道,以天下昭雪此冤!”

  “即便与皇权为敌,即便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我的声音,在承天门上空回荡。

  皇帝发出不像人声的尖叫。

  “拿下她!”

  御林军蜂拥而上。

  也就在这时,广场四周的屋顶,出现一排排玄甲军,弓弩尽出。

  沈沉一身戎装,拔刀立于我身侧。

  气氛,剑拔弩张。

  我在混乱中,冷冷看着那个气急败坏的皇帝。

  我的声音不大,却冻结了全场。

  “我曾为大周,浴血十年。”

  “如今,为我妹妹的冤魂,再歃血十年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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