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速之客

  野外烧烤玩得很尽兴,临走黄小雅还买了一堆玩具送给纪宝宝,这让赵敏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不但再不提什么“小三上位”,还说黄小雅人不错又实在,让她做蔷儿、薇儿的母亲再合适不过。

  看起来对孩子是不错,林东升对两个孩子疼爱有加,如果黄小雅真的能一直这样,那么她能做蔷儿、薇儿的继母也不错,至少两个孩子不会过苦日子。话说回来,不管是继承,还是仲裁,那都是“别人家”的事,周日纪佳程就在家里陪纪宝宝玩了一天。

  周一早上纪佳程感觉精神状态不错,他一边刮胡子,一边确信今天一切都会有好运气,万事如意。这种美好的感觉一进办公室就烟消云散:林曦正从他的办公室里出来,端着他的茶壶,拿着他的特级铁观音,迈着那种自以为潇洒的白领风范的步伐往饮水机走。

  纪佳程恨得咬牙切齿,却无话可说,他打开电脑,琢磨着以后不要往办公室带太好的茶叶了。刚把药茶包倒进杯子,林曦把脑袋又伸进来了。

  “纪律师,有客户找。”

  “进来,站好!”纪佳程逮到机会,立刻板起脸训斥道。林曦脸上的嬉笑僵住,整个身子都站进来了。

  “你以后也要见客户的,这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给谁看?”纪佳程就像骂儿子似的,劈头盖脸地一顿骂,“律师就要有个律师的样子,稳稳重重的,站就站好,坐就坐直。就好比你告诉我客人来了,要么就走进来说一声,伸个脑袋进来,不觉得很轻浮吗?嗯?这副样子给客户看,你就是再西装笔挺,谁会找你做案子?”

  林曦脸上一点笑都没了,他像个蔫黄瓜,站在那里垂着头。纪佳程看他那副鬼样子,既觉得解气,又有点不忍,便继续说:“从今天起要锻炼你的仪态!——是谁来了?”

  “是你案子的对方当事人。”林曦蔫蔫地说。

  案子多了,哪个案子的对方当事人?纪佳程眉头一皱,没等再问,康达理已经走进来了。

  “纪律师,我前来拜访啊!”

  是他?纪佳程先是一愣,接着脸上就浮现出热情的微笑,站起来和他握手寒暄,和林曦说话的口吻也变得很亲热:“你来这里可是稀客啊!……呵呵——小林,来,给康总倒个茶!康总来得真巧,刚泡的顶级铁观音,第二泡,最香的时候!”

  “客气客气,运气好,有口福,你大律师么喝的茶总不会差。”康达理笑容可掬,林曦端了个茶杯进来,给康达理倒了一杯茶,然后就退到门口,纪佳程却招呼道:“小林,给茶壶续水,然后你快点过来。这个案子你也是承办律师,咱们一起和康总聊聊天喝喝茶。——康总,你还记得他吗?开庭时坐我旁边的。”

  “啊……记得记得,年轻有为的小伙子。”康达理干笑着,眉头却微微皱了一下。纪佳程估计他有事找自己,可能不想让林曦听,被纪佳程这么一说,他反而有些骑虎难下了。

  他是对方当事人,背着林东升和他见面单独聊聊,这是律师的大忌,有林曦在的话更稳妥一点,何况自己刚刚敲打了林曦,打一巴掌总得给个甜枣,林曦毕竟是这个案子挂名的承办律师,叫他来参与会见,他心里会很高兴的。

  果然,林曦一扫刚才的颓态,神采奕奕地端着茶壶“稳重”地走了进来,坐在一边。康达理望了望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他皱着眉头思索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纪佳程还是老样子:决不首先进入正题。他谈论今天的天气,顺便夸林曦今天这领带不错,又扯到最近空气质量好不好,听说油价又要上涨了……

  康达理眉头很快就舒展开了,和纪佳程东拉西扯了半天。等他们谈完“今年的全国经济形势”,他顺势叹了口气说:“做企业难啊。”

  “是,现在企业的成本太高。”纪佳程点点头。

  “操心太多,一个公司上下有多少张口在等着吃饭?每张口后面又都是一家子人。”康达理诚恳地说,“说实话我挺感激你的,纪律师,那天我挺失态的,要不是你居中斡旋,事态可能就恶化了。我那天也不想去那里惹事,可是我总得找机会和林东升见面聊聊,对不对?公司上下这么多人……是吧?”

  “啊。”纪佳程答应一声。

  “林东升这是要把我们逼上绝路啊……”康达理伸出手,手掌向上摊开,“我们给他铺了路,给他搭了桥,我们前期投入了多少?现在马上要开始临床试验了,他这么做,仗义吗?纪律师,你作为一个旁观者,你说他仗义吗?”

  “康兄,我可不是旁观者啊。”纪佳程向林曦望望,那家伙正襟危坐,听得聚精会神。

  “是,是……你也不能回答。”康达理点点头,“纪律师,我今天来其实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想和你聊聊,虽然咱们打官司时面对面,可那是各为其主,这一点我是明白的,说真的我觉得你纪律师的业务水平真的很高,我们公司也想请你当个法律顾问!……你看,就你这么专业的律师,是吧?顾问费不是问题。哈哈。”

  “过奖过奖,呵呵呵……”纪佳程和林曦对视一眼,就“爽朗”地笑起来。

  他来这里要请法律顾问?哪里会这么简单,恐怕这只是引子,他想的还是这个案子才对。纪佳程一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康达理昏了头了吗?会想出套近乎收买律师这种手段?就算你的“顾问费”每年二三十万,哪个头脑清醒的律师会把自己的前途断送在这二三十万上?

  康达理也“爽朗”地笑,林曦看他俩笑,也装出一副明了的神气笑。三个人就这么呵呵呵地笑了半天,纪佳程边“笑”边示意林曦给康达理的茶杯续水,在林曦倒水的时候,纪佳程豪爽地一拍桌子,说:“康兄,那咱们可说定了。等这个案子完事儿了,你可不能不请我啊,顾问费嘛你看着办,啊?”

  康达理干笑两声,他听出了纪佳程的回绝,他顺势说了一些拍胸脯的话。就在这一片笑声中,康达理似乎很不经心地问:“老纪啊,听说,那配方现在在你这里,哈?”

  这句话如同一声响雷,纪佳程的笑容瞬间消失了。虽然他一向自认“处变不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这次却结结实实地脸色一变,随即又恢复了常态。

  这消息怎么会泄露出去的?

  “哦,不在我这里。”纪佳程往后一靠,淡然地说,说完,他笑嘻嘻地望着康达理的眼睛。

  其实已经晚了,刚才那一瞬间的表情应该已经出卖了自己,但是这时候不能再露出心虚的样子,不能回避对方的眼神。

  “纪律师,你看,你这就不痛快了。其实我都知道了。”康达理往后一靠,用手一指,脸上表现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谁跟你说的?”纪佳程苦笑着摇摇头。

  “唉,这个怎么说呢?”康达理笑着说,“肯定是个可靠的人,对不对?”

  纪佳程轻松地摆摆手:“康兄,你吓我一跳啊!你的渠道了不得啊!”

  “怎么样,是在你这儿?”

  “你那渠道的消息有点滞后,”纪佳程无可奈何地说,“你要说上周五,那玩意儿还在我这儿。”

  “什么?”康达理脸上的笑僵住了。

  纪佳程有一个常看的心理医生,叫李如云,她的老公小姜是个警察,也是纪佳程的一个哥们。李如云和小姜从心理学和刑侦的角度都曾对纪佳程说过,有时候最聪明的撒谎不是直接说假话,而是真话混着假话,这最能迷惑人,而且说的时候一定要坦然、淡定,或者显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来。

  纪佳程现在就打算这么干。

  “而且我得修正一下,是不是配方我不知道,那玩意儿是个密封的盒子,上面贴着封条,还有签名。你说里面是配方吧,也可能;你说里面是白纸吧,也可能。”

  这话倒是真的。

  “你的意思是现在不在你这儿?”康达理睁大眼睛。

  “周六的时候,我和他去森林公园烧烤,”纪佳程摆摆手,“他叫我带去,还给他了。”

  “还给他了?”康达理讥笑着摇摇头,“纪律师,你觉得我信?无缘无故他干吗拿回去?”

  “信不信随你。”纪佳程不耐烦地说,“反正我这儿没有就是没有。我告诉你曾经有,已经够意思了。”

  “不是……总得有个理由吧?”康达理忙说,“说拿就拿回去?”

  “那是他的东西,是不是?”纪佳程说,“你叫他小姨子到我这里来闹了一通,他不警觉才怪。”

  “什么我让他小姨子去闹了一趟?”康达理脸色变了,“纪律师,你什么意思?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

  “那韩宜筠干吗跑到我这里来问配方?要分遗产,分配方?”纪佳程义正词严地说,随手把火就引到了康查理身上,“现在想和林东升抢配方的可不就是你们吗?在我这里口口声声配方配方,发一通脾气撒一通泼,话说开了,老康,这事你不地道。”

  “纪律师,你搞错了!”康达理一拍桌子,“我根本不知道这事!——他小姨子也要配方?他小姨子是干吗的?”

  “老康,明人就别说暗话了。我也跟你兜个底儿。”纪佳程鄙夷地说,“那娘们儿前脚闹完,接着林东升就叫我周末去森林公园烧烤。”他一边说一边啪啪啪地按着手机,搜出林东升周五约自己去烧烤的一条短信:“那就森林公园吧。我早上去你们小区门口会合。”拿在手里给康达理看。“她到我这里闹了,这东西还能放在我这儿吗?”

  康达理瞪着眼睛看短信,他低头想了想,脸涨得通红。

  “纪律师,我不认识他小姨子,你说那事儿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就请你跟我说句实在话,这东西在不在你这里?”

  “不在。”纪佳程直直地看着他。

  “行。话说回来,”康达理脸色阴沉着问,“他小姨子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配方?”

  “听说以前是个售楼的。”纪佳程心里暗暗轻松,脸上却一脸不信任,“老康,你说你不认识她?那她一个售楼的要配方干吗?真懂得这配方的,能转变成实际价值的,除了你还有谁?”

  康达理黑着脸望着他。

  “老康,你也不用多说了。”纪佳程严肃地望着他,“彼此各为其主,但我没有必要替林东升背这个责任。那是个扁平的纸盒子,林东升用胶带封好了签了字,他已经拿回去了。韩宜筠那事儿,过去了,我也不想追究,别再让我莫名其妙地掺和进去,行吗?”

  纪佳程确信自己只能做到这个样子了,这一番话真中带假,连带着反戈一击,应该很有说服力:韩宜筠来闹过,林东升唯恐配方在这里不安全,就借烧烤的机会把那个盒子拿回去。如果康达理还不相信,纪佳程也没办法,至少这些话能堵住他的嘴。

  康达理盯着纪佳程望了半晌,他脸色已经完全变黑了。

  “行。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拿起包,“纪律师,你也转告林东升,不管配方在谁手里,我们决不会放弃的,什么手段都行。行了,今天打扰你了。”

  “要走吗?不再坐下喝杯茶?”纪佳程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地客气道。

  “不喝了。”康达理边说边走出了房间,他连手都不握就走了。纪佳程用热情的口气叫林曦“快送送康总”,自己却站在桌后没挪动一下脚步。盯着房门,纪佳程的脸色变得铁青。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纪佳程坐回椅子里,皱着眉头沉思了几秒钟,便抓起电话,拨了林东升的手机号码。一段音乐后,他听到林东升疲惫的声音:“喂?”

  “东升,我是纪佳程,你现在说话方便吗?”

  “方便……什么事?”

  “我问你,你把东西放在我这里的事,都跟谁说了?”纪佳程压低声音问。

  “哦?……”林东升的声音高了一调,他严肃起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康达理来了,”纪佳程低声说,“他知道东西在我这儿了。”

  “什么?”林东升的声音立刻紧张起来,“你承认了?”

  “没有,我说被你拿走了。”纪佳程说,“你赶紧想想这风声怎么漏出去的。这东西不能放在我这儿了,你赶快找个新地方!”

  “一时半会儿的,你让我……”林东升沉吟道,“你让我想想……在你那里再放两天行吗?明天我就去找个银行,租一个保险箱,可是我不能带着这东西跑来跑去的。家里现在乱成这样子,韩宜筠又可能会来,这东西放在你那里比放在我这里安全。等租好了保险箱,再用上次的办法把东西给我。”

  “行,但是要快。”

  放下电话,纪佳程还是平静不下来,他望着保险箱,心神不定。看看周围没人,他关上办公室的门,打开保险箱,那个扁平的纸盒还在那里,封条完好。他望着上面的“林缄”,想起那天林东升说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黄小雅知”,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还天知地知,这简直是天下皆知了。

  反正封条完好,趁早还给林东升,这东西如果真的在自己手里,没准真把康达理这伙人招来,备不住有人为了这配方“采取措施”。纪佳程想象力丰富,从黑夜盗窃保险箱到打闷棍绑票孩子全想到了,越想越是不安。沉吟半晌,他意识到自己还在对着这个纸盒发呆,赶紧把它塞回去,关上保险箱的门。

  还回去。帮忙是一回事,有把自己和家人牵连进去的风险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站起来,舒了口气,一转身,眼前出现了林曦张着嘴巴的那张脸。

  纪佳程勃然大怒,要不是考虑到今天已经骂过林曦一次了,简直就要一脚把他踹出去。林曦却丝毫不知道自己差点挨揍,还伸着脖子往保险箱里看,说:“纪哥,那就是康达理要的东西?是那个什么配方?”

  纪佳程啪地关上保险箱,这时候如果发怒,反而会显得这东西很重要。他一副无所谓的口气说:“这玩意儿什么也不是,别人放在我这儿的。反正马上就还回去了。”然后拔下钥匙,说:“这事儿你可别到处去说,嗯?”

  “明白!明白!”林曦满口答应,他一边去拿纪佳程的茶壶,一边问道,“纪哥,你们刚才说的那什么配方真的很值钱吗?”

  纪佳程在肚子里咒骂着,嘴上却说:“这个谁知道,咱们不搞这个东西,怎么知道值不值钱?”

  “那天那个美女来了,为的也是这配方啊?”

  纪佳程瞥了他一眼,看到他色眯眯的样子,一阵厌恶,想起刚才和康达理说韩宜筠的事情时,林曦就在旁边坐着,心中无可奈何。这话题再谈下去还不知会说出什么来,他便没好气地说道:“她为了什么,关我们屁事?别人的家事我们少管。对了,这案子的代理词你写了没有?”

  “啊?……你没让我写代理词啊?”林曦吭吭哧哧地说。

  “这个还要我说吗?”纪佳程说,“既然你参与了这个案子,有些事就要主动去做,这个还要我说吗?”

  接下来他滔滔不绝地讲了十几分钟“成功学”,从“助理的工作内容”讲到“办案方法”,然后从“积极主动的工作态度”又引申到“现在年轻人应有的职业精神”,讲得口沫横飞。等林曦从他办公室出来,这可怜家伙完全被他说蔫了,垂头丧气,一边走一边自怨自艾,后悔自己干吗去多嘴,结果找了个事来。

  纪佳程把林曦弄走,想了想,终归还是感觉不放心,最后把那个纸盒又从保险箱里拿出来,塞进了自己的公文包,包立刻变得鼓鼓囊囊的。他把包放在椅子背后,开始办公,一直到中午,事务所的人三三两两都出去吃午饭了,纪佳程拎起公文包,把脑袋从办公室伸出来左右望了望,看到办公室里空了,就拎着公文包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康达理怀疑东西在自己这里,他应该不会派人盯着自己吧?

  那种事应该只会在电影里发生,纪佳程觉得自己谨慎得有些过头。他没乘电梯,而是沿着楼梯一直走到了地下停车场里,观察四周无人,便快速来到自己的车后面,打开了后备厢。

  后备厢里堆得乱糟糟的,矿泉水、水桶、机油东倒西歪,把后备厢的底用力抬起来,露出了下面的备胎和工具。纪佳程一手托着后备厢的底板,一手有些费力地从公文包里掏出那个纸盒,塞进备胎旁边的空隙中,底板放下后,谁也看不出底板下面夹了什么。纪佳程又有些故意地把后备厢的东西弄乱,特别是把两瓶水隐隐摆成一个丁字形,随后关好后备厢,锁车。

  忙完这一切,他觉得自己出汗了,便找出湿巾将双手擦干净,拍去身上刚蹭的灰泥。看看四处仍然无人,纪佳程拎着包沿楼梯上了楼,决定把公文包放回去,然后再出去吃饭。

  纪佳程希望林东升速度快点,赶紧把这东西拿回去,这样他就可以放下一块心病了。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纪佳程却又看到了林曦,这厮又在他的房间里拿茶叶,看到他从自己的办公室出来,纪佳程愣了一下。林曦看到他,往他的公文包上扫了一眼,问道:“纪哥,这么快就吃完饭了?”

  这时候放下包再出去就有些不合常理了——刚才拎着包出去干什么了呢?纪佳程咳嗽一声,说:“嗯……不吃了,我要出去一趟,我把——我把案卷忘在这里了,回来拿一下。你怎么这么快就吃完了?”

  “我?我还没吃呢。”林曦说,“下面的人太多了,没有位置,我就买了便当回来了。”

  纪佳程无可奈何地进了房间,装模作样地翻找了一个案卷塞进包里,心里暗暗发狠,一定要找个机会收拾一下这个讨厌的家伙。拜他所赐,本来自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东西转移,现在只好装模作样地回来“拿东西走人”。配方干系重大,容不得半点闪失,纪佳程只得将错就错地下楼。开车前他又检查了一下后备箱,确认东西还在原位,便发动汽车,一边骂着一边往家里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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