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去,仿佛一切都恢复了宁静,走上了正常轨道。赵小柱和盖晓岚的新婚生活虽然经历了那个终身难忘的阴影,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个人都逐渐走出了那种恐惧和不适,回到了以前的琐碎而温馨的感觉。

  那些国际刑警果然彻底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在赵小柱的生活当中。赵小柱的心中暗自庆幸,但是多少还是有些愧疚的。毕竟,自己还是违背了当年从警的誓言。因为舍不得现在的幸福生活,而没有去履行自己作为一个警察的义务。面对可能会面对的危险和苦难,他没有迎难而上,而是选择了退缩。无论如何,作为一个人民警察,这是不对的。

  但是,这也是自己不能不做出的选择。即便他不把自己的生命看在眼里,他能对不起盖晓岚吗?对不起她对自己的一腔柔情?让她在漫长的黑夜当中等待,守候,恐惧,害怕?甚至是在某个黑夜,苗处或者别的什么人闯入自己的家里,告诉她自己以身殉职的坏消息?……他不敢去想,也不愿意去想。

  还是把那些工作交给愿意去做的弟兄吧,他们没有他的这些牵挂……

  赵小柱这样想着,心里就好受多了。派出所的工作是琐碎的,但是赵小柱已经习惯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还是那么热情地在橘子胡同穿梭着,帮助张家搬蜂窝煤,帮助李家抓猫……巡逻,临检,调查,摸底,谈话……一切都按部就班,跟从前一样轻车熟路。

  他跟盖晓岚的生活也很幸福,虽然两个人都还是很忙,但是晚上总是会一个等着另外一个回家再睡。日子平淡但是充实,周末的时候两个人还能一起去游乐园玩一玩,去KFC吃一顿。虽然赵小柱的工资不高,但是每次都是他埋单,而盖晓岚也善解人意,从来没有主动埋单过,虽然她的家庭情况很好,爹妈也都疼这个女儿经常打钱,但是她很尊重赵小柱。穷日子就穷过呗,钱攒起来应对不时之需不是蛮好的吗?难道天天穿金戴银,就是好日子啊?这些她从小就见得太多了,早就免疫了。

  盖晓岚的妈妈早就见过赵小柱,也很喜欢他。但是盖晓岚的爸爸一直生意很忙,居然没有见过这个新姑爷!好在老盖充分信任老婆,而且自己家里什么都不缺,只要赵小柱对盖晓岚好就成!何况根据母女俩的描述,这还是一个难得的好孩子呢!老盖就批准了,而且要送一辆奔驰轿车作为结婚礼物。这个想法被盖晓岚果断拒绝,因为赵小柱的自尊会被伤害的。老盖也是聪明人,就明白过来了:“不送就不送吧,他是警察开太好的车也太招摇!但要是有了孩子,答应我必须接受最好的教育!这是原则问题!”盖晓岚也就答应了,她相信赵小柱也不会拒绝的,因为孩子毕竟是他俩的未来嘛。

  老盖左忙右忙,终于在两人结婚一个半月以后来到了北京。虽然还是忙,但好歹也能抽个时间跟自己的女婿吃顿饭了。按照盖晓岚的叮嘱,他专门换了一身普通的西服,还让司机把奔驰S600轿车停在办事处,换了一辆办事处最普通的奥迪A6轿车。盖晓岚一直没有对赵小柱说出自己家庭背景的真实情况,她觉得两个人在一起,跟别的没有关系,只要相爱就足够了。老盖自己是有钱人,所以也知道有钱男人不见得可靠,何况自己这么个宝贝女儿从小就受不得委屈。穷女婿有穷女婿的好处,再说两个人都是警察,都是公务员,还是很有保障的。按照女儿描述的赵小柱这样热心善良,安心踏实本职工作,以后混个分局的副局长还是不成问题的。他也就放心得很,这个世界有钱有势的男人一把一把的,但是好男人有几个呢?

  赵小柱也提前给高所请假:“晚上晓岚的爸爸要请我吃饭……”

  “去!”高所二话没说,“马上就走,回去准备!把你收拾干净了,别给咱们橘子胡同派出所丢人!我告诉你说啊,盖晓岚能这么优秀,她爸爸也差不了!你可别二杆子精神上来,给老丈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她爸爸也就是个普通的生意人……”赵小柱说,“我还是下班再走吧,这个案子还没完全问清楚……”

  “问他妈什么问啊?”高所一瞪眼,“回家去,把自己好好收拾收拾!俩礼拜没怎么收拾自己了,你不嫌埋汰我还嫌埋汰呢!去去去,讯问的事儿交给我了!”

  “高所……”

  “怎么,我问案你还不放心?”

  “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滚!”高所把他往门外推,“好好陪陪老丈人,今天晚上你又被我临时开除了!”

  赵小柱苦笑,只好转身出去开自己的小摩托回家洗澡换衣服。晚上六点半,他准时来到了约定好的亚运村云南菜馆。这是盖晓岚经常来吃的一家饭馆,环境很幽静,人也不多,菜的口味也很好—而且价廉物美。盖晓岚不费什么劲就说服老盖放弃了在大饭店请姑爷的念头—你衣服都换了,车都换了,再去那种地方吃饭不是欲盖弥彰吗?

  老盖笑眯眯看着赵小柱进来雅间,起身伸出右手:“赵小柱!”

  赵小柱满头是汗,握手:“伯……”

  盖晓岚眼一瞪,赵小柱急忙说:“爸……爸爸……”随着这声“爸爸”,赵小柱心中涌起一丝无限的柔情……这是他第一次,管一个男人叫“爸爸”。

  老盖笑眯眯拉着他坐下:“别紧张别紧张,看你都出汗了。我又不是三只眼的二郎神,坐吧坐吧,喜欢吃点什么,自己点。”

  赵小柱笑着,盖晓岚捂着嘴乐。每个女孩子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此,那就是父亲和丈夫,生命当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一见如故。

  “老听晓岚和她妈念叨你,今天我终于见到了。”老盖很满意,“不错,一表人才!听说你以前是炊事员,做得一手好菜?晓岚从小就嘴馋,不会做饭,你要多辛苦点了!”

  “应该的应该的!”赵小柱急忙说。

  “怎么样?片警工作很辛苦吧?”老盖和蔼可亲,“听说你干得不错?老百姓都很喜欢你?”

  “我做得还不够,距离领导要求的和谐社区标准还很远……”

  “得了得了,我爸又不是局长政委!说话冠冕堂皇的!”盖晓岚踢了他一脚,又看老爸:“你也是啊,见面就谈工作!怎么?你打算改行搞公安了?”

  “我不搞我不搞!”老盖哈哈大笑,“我可搞不了!哈哈哈!”

  赵小柱也笑:“爸……爸爸,初次见面,我也没准备什么礼物……”

  “用不着用不着!”老盖乐得合不拢嘴。

  “这是一条领带,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吧。”赵小柱拿出来一条包装好的登喜路领带,“您在场面上,需要的时候多。”

  “好!好!”老盖很高兴,“哎呀,我送你点什么好呢,就送你……”

  盖晓岚在下面踹了老爸一脚,老盖急忙改口:“我把女儿都送给你了,我就不给你礼物了!”

  赵小柱笑笑:“只要爸爸喜欢,我……我会经常给您礼物的……”

  赵小柱逐渐消除了紧张,老盖也知道他是孤儿,所以对他也是格外亲热。两人相谈甚欢,盖晓岚就自作主张点了菜。因为都不开车,所以还要了白酒。两人喝到兴头上,老盖喝高了,搂着赵小柱的肩膀:

  “兄弟,我跟你说—晓岚的眼里可除了你没别人,你得好好对她!答应大哥!听见没有,答应大哥!”

  赵小柱苦笑着,不敢不答应:“是是是……”

  “哎呀!”盖晓岚又踹老爸一脚,“你胡说什么呢?这都差了辈了!”

  “没胡说!”老盖搂着赵小柱的肩膀说,“这个兄弟我喜欢,大哥认定了!”

  盖晓岚刚想说你醒醒酒,赵小柱的手机响了。是工作手机,他很纳闷儿,高所是肯定不会给自己打电话了,会是谁呢?他拿出来电话看了一眼,上面的号码是胡同口的公用电话。他接电话:“喂?我赵小柱啊!”

  “小柱啊,出事了!”李大婶在那边喊着。

  “怎么了?”赵小柱纳闷儿。

  “秦小明从戒毒所跑了!戒毒所的警察刚来过,秦奶奶又倒了!”

  “什么?!”赵小柱一下子站起来,“你等我,我马上回去!”

  盖晓岚看着他:“怎么了?”

  赵小柱看看盖晓岚,又看看醉眼惺忪的老盖:“我管片出事了,爸,我得……”

  “去!”老盖一瞪眼,“好男儿……志在四方!工作要紧,明天……大哥请你……”

  “哎呀!你少说两句吧!”盖晓岚着急地说,“那你怎么去啊?打车去?”

  “我只能打车去了。”赵小柱说。

  “身上带钱了吗?”盖晓岚关心地问。

  “带了带了!”赵小柱转身就要出去。

  “不带没关系……大哥这儿……有!”老盖就伸手摸口袋,被盖晓岚死死按住:“盖得顺!别喝二两猫尿就不是你了!仔细我妈回头收拾你!”

  老盖马上就不吭声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盖晓岚起身:“你去吧你去吧,我让司机送他回去!”

  “嗯!”赵小柱内疚地看了媳妇一眼,转身出去,伸手在街上拦车,心急如焚。

  秦小明……怎么越来越浑蛋了?!

  2

  其实赵小柱每周都会去看秦小明,在戒毒所里面的秦小明表现也还凑合,说不上表现好,也说不上表现不好。第三次进来的秦小明对这里已经很熟悉,他的年龄也比以前大了,所以思想也比以前成熟了。但是……赵小柱知道,思想成熟可能会懂事,也可能会更不懂事。他看着秦小明阴鸷的眼睛,心里觉得这个孩子变得越来越陌生。

  “你不用来看我了。”秦小明看着桌子上说,“我已经废了。”

  “你怎么说一出是一出的?”赵小柱故作轻松地笑道,“你答应过我什么?”

  “**的人,说话都不算数的。”秦小明盯着桌子上的一个什么东西说,“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每个人的身体里面,都同时存在着天使和魔鬼。好的时候,是天使;坏的时候,是魔鬼。我现在身体里面,魔鬼已经战胜了天使。我这辈子就这样了,认了。”

  “这都是谁跟你说的?”赵小柱纳闷儿,“是不是在这儿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给你灌输的?”

  “不是,我自己看书看的。”秦小明说,“这里有图书室。”

  “那你也看点好书啊!”赵小柱严肃地说,“没事多看看那些英模事迹,看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实在不行你看看《狼牙》,看看我们部队那些特种兵是怎么百炼成钢的。还有《冰是睡着的水》,学学人家国家安全干部是怎么坚守信念的。我不是专门找作者给你要的签名书吗?人作者给你写什么了?‘走出沼泽,奔向明天!好好学习,长大当个科学家!’—你没事看那些不着四六的书干吗?”

  “赵小柱,你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秦小明抬起眼,“真的,我想明白了。我戒不了了,我这辈子也就是个废人。毒品这个玩意儿沾不得,真的……我现在才明白,别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别管是主动还是被骗……只要沾了,这辈子就是个废人了……”

  “可是你现在不**,不也活得很好吗?”

  “那是在这儿,接触不到!”秦小明说,“我都来了第三次了!只要接触到外面的社会,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来这儿的人,你问问有几个不是第二次来的?我都见过第六次来强戒的了!要是能戒掉,他们还来干吗?我真的,戒不掉了……”

  “胡说!”赵小柱抓住他的手,“你肯定可以的!你别忘了,你还有你奶奶!”

  秦小明低头,掉眼泪:“你就告诉我奶奶,当作没有我这个不孝的孙子吧。你们都别管我,让我自生自灭……这样我的心里会好受一些,你们都这样……我受不了……”

  “那你就要为了我们,好好活着!”赵小柱眼巴巴看着他说,“好好活着!不要去想什么天使还是魔鬼!没有人生下来就会有恶的念头的!咱们祖宗都说了,人之初,性本善!你只是被骗了,被蒙蔽了,走错了路!你会戒掉的!”

  秦小明泣不成声:“我答应你很容易,可是我做不到怎么办?”

  “你能做到!”赵小柱说,“你肯定能做到!就算你暂时做不到,我也不会放弃你!你自己不要先放弃了自己,记住—要有梦!梦可以支撑你!你能行的!”

  秦小明抬起头,却没有那么贸然答应他:“我试试看吧……”

  “你肯定能行的!”赵小柱握紧他的双手,“我们都在等你!你会恢复的!”

  秦小明哭着,却再也没有那样痛快地点头……

  路上,赵小柱不断在想:该给分局打报告了,戒毒所的图书室一定要进行清理!有些书,外面的人看了没什么,但是戒毒的人看了……他长出一口气,稳定自己的情绪。出租车到了橘子胡同派出所门口,他给司机钱等待找零,匆匆下车。

  派出所里面果然灯光通明,戒毒所的同志刚走。高所脸色凝重:“这个秦小明!成心给我们上眼药是不是?强戒了三次了,这次更厉害—跑了!今年的优秀派出所评比,我们肯定泡汤了!”

  “我宁愿相信婊子从良,我也不信粉仔能戒毒……”大白苦笑着说,突然看见赵小柱进来立即住嘴。

  赵小柱瞪了大白一眼,转向高所:“秦小明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去陪老丈人吗?”高所纳闷儿,“谁把你叫回来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能不回来吗?”赵小柱着急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跑了。”大白说,“还能有什么事儿?跟一个房间的三个强戒的一起跑了,做了半个月的准备……这次是做好准备的,看来是铁了心了。”

  “跟他一个房间的都是什么人?”赵小柱说,“有资料没有?”

  “这是资料。”高所疲惫地说,“都有前科,有一个还是刑满释放的抢劫犯。看来这次秦小明不是光强戒的问题了,再抓住就是少管。他这辈子少不了和警察打交道了,再这样下去,我们派出所真管不了了……”

  赵小柱看着这些资料:“他回家了吗?”

  “这种情况,他怎么可能回家呢?”大白苦笑,“不知道跟那些‘难兄难弟’在哪里抢劫呢,他们需要毒资。等等吧,指挥中心会通报我们的。”

  赵小柱放下资料:“秦奶奶如何了?”

  “我刚去看过,已经睡了。”大白说,“你别去了,老太太又哭又闹,120打了镇静剂才稳住。身体没别的问题,就是担心孙子担心的。医生给她吃了安眠药,刚刚睡。”

  “我还是去看看。”赵小柱说,“我怕秦小明会回来,我们都不知道。”

  “那你去吧,带上警械。”高所叮嘱,“有事儿给我们打电话,我们还得在这儿等分局的消息。”

  “好。”赵小柱去柜子里面拿出手铐警棍带上,转身往外跑去。

  “多让他承受承受这种挫败,对他的成长有好处。”高所叹息道,“他是太热心了,是个好孩子!”

  大白看着赵小柱的背影:“他吃亏就吃亏在太热心了,早晚会被人给骗了。”

  “我们担心他干吗?”高所拿起资料,“我去分局缉毒支队,你按照资料上的地址去跑一下这三个人所辖的户籍所在地派出所。我们得把情报汇总起来,如果出现了抢劫案件,好歹得有个线索。”

  “行,我去了。”大白接过资料,拿起车钥匙出去了。

  赵小柱提着警棍跑进胡同里面,突然前面闪过几个黑影。赵小柱拿出手电打开:“谁?干什么的!”

  黑影掉头就跑,速度非常快。

  “站住!警察!”赵小柱高喊,“开枪了—”

  他当然没有枪,这只是吓唬人。对方好像也知道,跑得特别快,根本不回头。赵小柱举着手电提着警棍跑过去,他们已经翻墙头没影了。

  赵小柱左右看看,秦奶奶家的房门怎么开着?

  他二话没说跑过去一脚踢开门,举起手电高喊:“警察!”

  他的脸突然在一瞬间变得很白很白,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3

  一向是模范优秀社区的橘子胡同顷刻间变成了警车的海洋。市局、分局的刑警们都来了,整个胡同里面的老百姓都被警察拦阻在家门里面不允许出来,等待勘查现场的队伍经过。赵小柱失神地坐在台阶上,仿佛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他手里还提着警棍,但是在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警棍是如此的无力。警察们在他身边来来去去,高所在跟林涛涛队长介绍案发现场的情况。林涛涛看见了赵小柱:“是他第一个发现的现场吗?”

  “对。”高所说,“不过……你最好别问他。”

  “为什么?他不是你所里的警察吗?”

  “他跟这个老太太有感情……”高所说,“跟那个浑蛋孩子也有感情。”

  “他首先是警察。”林涛涛转身走向赵小柱:“赵小柱,记得我吗?”

  赵小柱抬头,看清楚了:“记得……”

  林涛涛蹲下:“你是第一个进入现场的,我想知道你都发现了什么。”

  “林队,我的脑子一片空白……”赵小柱长出一口气,“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稳住,你是警察。”林涛涛拍在赵小柱的肩膀上,“我需要你提供所有的现场情况,这是杀人案,你也是工作三年的老片警—该知道这个案子的分量!”

  赵小柱点点头:“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一定!”林涛涛说,“你休息三分钟,我会派人来给你做笔录!记住—你是警察,别在这儿哭丧着脸!”

  “是……”赵小柱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一个警官走过来:“赵小柱?”

  “到。”赵小柱起身,脸色还是惨白的。

  警官笑笑:“第一次接触杀人现场?”

  “是。”赵小柱说。

  “习惯就好了。”警官很善解人意,“你说说当时的情景。你看清楚犯罪嫌疑人了吗?”

  “没有。”赵小柱说,“很黑,我就看见四个黑影,然后我发现秦奶奶……的门开着,我以为是入户盗窃,害怕里面还有人……就一脚踹开了门,然后就看见……就看见……”

  “好了好了。”警官打断他,“里面我们都看见了,现场保护得很好。”

  赵小柱点点头:“我第一时间报告了高所……对不起,我还是耽搁了几分钟。当时我……我的脑子都空白了……”

  “没事,我理解。”警官说,“我们已经派了警犬追踪,他们跑不掉的。”

  “嗯。”赵小柱点头。

  两个现场勘查人员抬着一副担架出来,担架上放着黑色的尸袋。赵小柱默默地看着,也没有眼泪。他知道里面是秦奶奶。他的心里,已经疼得接近麻木了。不用动脑子,所有的警察都想到了—秦小明带人干的,为了取得毒资。所以案情通报上面,秦小明,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就成为第一犯罪嫌疑人。而在刑警们把现场勘查情况汇总以后,秦小明的指纹毫无疑问会到处都是,还得是带着血的。

  赵小柱默默地看着秦奶奶躺在尸袋当中,被现场勘查人员抬到车上。车关上门,亮着警灯开走了。仿佛时间凝固了一样,赵小柱一动都没有动。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带人杀了自己相依为命的亲奶奶,就是为了弄到**的那点钱……

  “你回家休息吧。”高所走过来,拍着赵小柱的肩膀。

  赵小柱失神地看着他,声音嘶哑:“高所……”

  “嗯?”高所看他。

  “毒品,真的那么可怕吗?”赵小柱的神色很奇怪。

  “嗯。”高所叹息一声,“你见的还是太少了……毒品这个玩意儿,不能用可怕来形容了。我们常常说,毒品不仅在危害**者个人,也在危害整个社会……今天,你见到了实例。对于我们警察来说,缉毒工作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面对很多类似的悲剧。”

  “为什么会这样?”赵小柱迷茫地说。

  高所看着他,不再说话,只是一声叹息。

  4

  赵小柱没有回家,他一直在派出所里面坐着,面对墙上的警徽,跟个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也不说一句话。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都知道他太伤心了。秦奶奶和秦小明,是他来到橘子胡同派出所接触的第一家居民,而且也是个人感情最深的居民。大家都很理解他,所以在一团忙碌之中,谁也没有去惊扰他。

  赵小柱凝视着墙上的警徽:国徽、盾牌、长城、松枝和飘带……

  仿佛一尊雕塑,一动不动。

  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盖晓岚半夜打过电话来,是他的生活手机和工作手机,但是赵小柱好像都没有听到。大白小心地拿出他身上的电话,赵小柱也浑然不觉。大白对心急如焚的盖晓岚低声说:“没事没事,所里出了大案子,他在忙呢……行,忙完我让他给你回电话。你别担心了,弟兄们都在呢,在开会……没出勤。”

  赵小柱的耳朵已经听不见任何东西。

  他的脑海当中回荡着第一次穿上警服的激动,回荡着年轻的警校学员赵小柱面对警徽庄严地举起右拳,跟随班主任高喊着:“我宣誓—我志愿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

  眼泪一点一点流出赵小柱的眼睛,他的嘴唇翕动着:

  “我宣誓—我志愿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

  警校学员赵小柱庄严宣誓:

  “我保证忠于中国**,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

  片警赵小柱的嘴唇翕动:

  “我保证忠于中国**,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

  警校学员赵小柱庄严宣誓:

  “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严守纪律,保守秘密;秉公执法,清正廉洁……”

  片警赵小柱的嘴唇翕动:

  “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严守纪律,保守秘密;秉公执法,清正廉洁……”

  警校学员赵小柱庄严宣誓:

  “恪尽职守,不怕牺牲;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片警赵小柱的脸上都是泪水,他的嘴唇翕动:

  “恪尽职守,不怕牺牲;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警校学员赵小柱和片警赵小柱重合在一起:

  “我愿献身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奋斗!”

  赵小柱闭上眼,让泪水静静流淌。脑海里又浮现出苗处那张愤怒的脸:

  “国际缉毒工作,并不光是我们自己的工作!需要全世界的警队合作,也需要全世界的民众合作!……你还是一个警察,我不想谈你的觉悟到底值得不值得我评判……你是个懦夫,是个孬种!是个只知道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胆小鬼!……”

  赵小柱睁开眼,凝视着泪花当中的警徽:

  “晓岚,对不起……我是警察……”

  5

  穿着警服的赵小柱站在秦奶奶的墓碑前,久久无语。案件很容易就被破获了,林队带人抓住四名犯罪嫌疑人的时候,他们还陶醉在刚刚**的状态里。但是警察丝毫没有破案所带来的快乐,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只是程度因为从警时间的不同多少有些差异罢了。案件被移交给检察院提起公诉,剩下的事情就和公安没太大关系了。赵小柱没有去看秦小明,他不知道去看秦小明该说些什么。

  说我还没有放弃你?你还要继续努力?

  说你要有梦?

  赵小柱觉得这些话再也说不出口,他只能沉默不语。

  他自己花钱给秦奶奶安葬在公墓,拒绝了橘子胡同派出所和居委会所有人的捐助。他的心里背着这个沉重的包袱,因为他觉得是他自己的工作没有做好。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旦出现了问题,他都会自己一个人扛着责任。

  盖晓岚也很明白这家人在赵小柱内心的分量,没有多说什么,因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她只能默默关心着赵小柱,照顾着赵小柱,希望他会尽快摆脱这个阴影。赵小柱是个重感情的男孩子,正因为这样,她才如此爱他—很多男人可以很优秀,但是会像赵小柱这样重感情吗?盖晓岚默默地承担起帮助赵小柱疗伤的责任,她觉得这也是她该承担的,因为这是她的丈夫。

  赵小柱变得沉默寡言,变得没有笑容,变得经常陷入沉思。

  盖晓岚则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照料着他、陪伴着他。她尽量推掉了不必要的应酬,每天都尽早回家陪他。关键是赵小柱从事后一直没曾哭过,如果他哭出来可能会好很多,盖晓岚担心的就是赵小柱一滴眼泪都没有,仿佛封锁了自己的感情一样。

  但是无论盖晓岚怎么小心翼翼照料赵小柱,她都不会想到赵小柱所做出的决定。

  赵小柱在这个周末,来到了秦奶奶的墓地。他一反常态,拒绝了盖晓岚的一同前往,而是坚持自己一个人来看秦奶奶。盖晓岚本来有些许担心,但是想想也许他想哭出来,自己在反而不好,也就同意了。

  赵小柱还一反常态的是在周末穿了警服。

  他穿得很整齐,崭新的一套警服。盖晓岚细心地帮他戴上警徽、警衔,给他整好衣服上的褶皱,扎好领带。民警赵小柱出门的时候,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很复杂,仿佛蕴含着万语千言,但是却不肯说出来。盖晓岚纳闷儿地看着他,却也不敢问。赵小柱拥抱了她,抱得紧紧的。盖晓岚都被抱疼了,却不敢出声。

  赵小柱慢慢松开她,转身走出去,大步走向电梯。

  盖晓岚看着他的背影,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

  只有赵小柱心里知道,他要去跟一个人会面。这个人会改变他的警察生涯,让他不再像从前那样简单快乐,而是随时面对危机四伏。但是,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因为……他是警察。

  他不属于赵小柱个人,也不属于盖晓岚个人……他属于一个集体、一个战斗队,一个承载着牺牲、道义和法律尊严的群体。当这个队伍需要他的时候,他不能逃避,必须挺身而出,去阻止更多的悲剧。

  他在秦奶奶的坟墓前,默默伫立了半个小时。

  身后慢慢传来脚步声。

  他没有回头,不回头都知道是谁。

  苗处也是一反常态,穿着警服。他把手里的鲜花放在秦奶奶的墓碑前,起身退后敬礼。一切都很标准,和别的警察没什么不一样。赵小柱默默地站着,注视着鲜花,也注视着秦奶奶的笑容。

  “这是一场战争。”苗处淡淡地说,“一场漫长的战争,一场艰苦的战争……甚至一场看不见结果的战争。但是,我们必须去迎战!因为如果我们不战,毒品就将侵蚀我们的整个社会,整个民族,整个国家甚至是整个世界!”

  赵小柱还是默默无语。

  “这也是一场危险的战争!”苗处提高声调,“这场战争将是危机四伏,你死我活!投身于这场战争,将会面对巨大的考验!生,死,一切都是未知数!你—做好准备了吗?!”

  赵小柱的声音嘶哑:“我宣誓过。”

  苗处看着赵小柱:“你打算履行你的誓言吗?”

  赵小柱点点头:“是的……”

  苗处伸出右手:“欢迎你—赵小柱同志!”

  赵小柱伸出右手,和他握手。此刻却发现,苗处的右手食指和中指都是假的,塑胶做的。赵小柱抬头看苗处,苗处只是淡淡一笑:“我的双脚脚筋都被挑断过,但是我老苗命不该绝!又接上了,还能凑合使!怎么,怕了?”

  赵小柱握紧苗处的手,重重地挥了挥:“我不怕!”

  苗处笑笑:“祝贺你—加入国际刑警中国中心局缉毒处!”

  6

  奔驰轿车开入一处废弃的厂区,这个时候坐在车上的赵小柱才知道自己当时被关在什么地方。在一处车间门口,司机拿起遥控器按下,铁锈斑斑的卷帘门居然无声卷起来。显然铁锈斑斑只是伪装,门一直保养得很好。两名穿着防弹背心戴着面罩的壮汉站在门里侧警惕地手持自动步枪,在他们仔细核对车号以后才打开拦阻的道钉。奔驰车开入车间,里面还保持着破旧车间的原样,但是很整洁。车间很大,所以很空旷,只有几辆高级轿车停在停车场的位置。

  赵小柱跟着苗处下车,苗处把车钥匙甩给一个便衣:“车该保养了,去找调度。”

  他带着四处张望的赵小柱走上台阶:“这里是我们的秘密工作点,贩毒集团和恐怖组织往往都是紧密相连的,因此缉毒和反恐是不可分割的。我们不是抓KTV卖摇头丸的小贩,我们的目标都是大毒枭,他们往往跟恐怖组织保持着密切的生意往来,甚至本人就是恐怖分子。我们在这里与全世界的缉毒机构和反恐怖机构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同样,全世界的贩毒集团和恐怖组织也在寻找我们的位置。所以这里是高度保密的,在这里工作的每一名警官的脑袋都值不少钱。我相信,以后你的脑袋也会很值钱,进去吧。”

  赵小柱茫然地进了一个标着“简报室”牌子的房间。

  房间里面,孙守江穿着衬衫在那里等待。

  赵小柱进门,看见孙守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不用怕,他是乌鸡。”苗处说,“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代号,对外是不使用真名的—为了保密。我的代号是‘猫头鹰’,回头你也取个代号。”

  孙守江起身,对赵小柱伸出右手:“不好意思,今天算正式道歉了。”

  赵小柱跟他不自在地握手:“谢谢你手下留情……”

  孙守江笑笑:“早晚你也会学会的—请坐,我来做简报。”

  学会什么?赵小柱纳闷儿,但是没有问。

  苗处摘下帽子放在桌上:“可以开始了。”

  孙守江拿起遥控器,打开投影。

  那张跟赵小柱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投影上。

  赵小柱愣了一下,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这一下还是挺不舒服的。

  “他就是响尾蛇,化名张胜等。真名不详,世界上几乎所有的缉毒机构和反恐怖组织都在调查他的身世,但是很遗憾,至今没有结果。”孙守江说,“我们可以掌握的情况就是,他年龄很小就加入美军游骑兵75团服役,退役后成为没有身份的黑色影子杀手,前几年涉足贩毒网络,并且是国际贩毒网络很重要的自由杀手。他的足迹遍布欧洲、美洲、亚洲等,除了非洲我们没有发现有他出现的踪迹,估计这个地球上他没去过的地方不多了。”

  赵小柱认真地看着。

  “响尾蛇的代号来自CIA。”

  赵小柱愣了一下:“美国中央情报局?”

  “对。”孙守江说,“他曾经替CIA做事,是CIA的影子特工—也就是不在编制内的外勤特工,专门干各种湿活脏活。他在CIA的农场受训过,而且成绩非常好。国际刑警组织费了好大的劲,才说服CIA提供了他受训期间的资料。”

  投影上,响尾蛇手持武器在进行战术射击训练。

  “根据他的受训资料分析—他是轻武器使用和格斗的高手,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在800米距离上进行精确射击,并且获得了合气道八段的资格—在他这个年龄,能够获得这个资格可不简单。CIA有意招募他做正式特工,但是他却拒绝了。”

  赵小柱看苗处:“你不会是希望我冒充他吧?!”

  苗处不动声色:“继续看。”

  “他熟悉伞降渗透、丛林作战、城市巷战等特种作战技能,生存能力非常强。”孙守江说,“至今他不属于任何组织,他也很聪明,没有给自己树敌。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成立自己的组织,而是帮助各个组织做事,毒品运输、杀人制裁等。他和CIA彻底闹翻,是因为暗杀了美国FBI的官员,导致CIA无法收场,于是彻底和他断绝了联系。我们有理由相信,他掌握了大量国际贩毒和恐怖网络的秘密,因为他的地位太特殊了。所以我们在三年前开始做他的专案,并且得到国外国际刑警组织的合作。但是……我们失败了,‘刺刀’……也就是肖飞,在成功进入他的小圈子内部以后,牺牲了。”

  投影上出现年轻的肖飞。

  “我们怀疑,是某个国家的警方高层出了问题。”孙守江说,“因为刺刀的身份虽然是保密的,但是我们一直在国际刑警相关国家中心局之间交流情报。在反间谍惯用手法当中,反向推论是最原始也是最有效的方法—根据已经得知的泄露情报,查找情报泄漏源,这个并不复杂。响尾蛇在CIA接受的训练,这个手法他非常熟悉。所以,根据某国警方高层提供的情报,他不难推断出—刺刀是埋在他身边的卧底。”

  赵小柱默默看着。

  “更多的情况,你会慢慢接触。”孙守江说,“这只是第一步,你的日子还很长。赵小柱,我不知道该祝贺你,还是该同情你—因为,你将面对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不会面对的危险处境。”

  “新人,别吓坏了。”苗处笑笑,“你现在可不能去执行任务,那是去送死。你要进行专门的强化培训,我会让你接受空前严格和专业的训练。在这个期间,你要断绝和外界的联系。训练的时间是三个月—你有问题吗?”

  赵小柱愣了一下,三个月?他犹豫了一下。

  “有问题,你随时可以退出。”苗处强调。

  “没,没问题!”赵小柱说。

  “那好,我会安排—你们派出所会接到你要去参加公安大学的脱产培训班的通知。”苗处说,“你安顿好家里,我希望你一旦投入这个工作,就全神贯注—记住,学得好学不好,不是给我看的,是为了保住你的命的。”

  “是……”赵小柱答应着,他又问:“我要怎么才能冒充那个响尾蛇呢?你们把他抓住,然后我打进去?”

  “如果我们能抓住他,就不用你去冒充了。”苗处笑笑,“你现在不要问那么多,我自然会安排。为了任务的成功,也为了你的个人安全,必须严格保密!你的手续暂时还在派出所,我不想引起你们分局和市局人事部门的关注。我们部门从来没有这样从基层派出所抽调一个片警,这会是个人事部门内部的新闻。等到任务完成以后,你该得到的都会得到。”

  赵小柱倒不在乎这些,他点点头:“我能告诉我妻子吗?”

  苗处想想:“这个你自己把握……”

  “从我个人经验上来说,暂时最好不要。”孙守江说,“有件事情你可能还不知道,我的妻子和你的妻子是一个办公室的。”

  “啊?!”赵小柱站起来,“苏雅姐?!”

  “对,就是苏雅。”孙守江笑笑,“我们算是有缘分的。不过我觉得你暂时还是不要告诉你的妻子,她接受需要一个过程。慢慢来,等到合适的时候,你可以告诉她你的工作调动。没必要让她担心,做我们这行的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这个危险还是先自己扛着吧。”

  赵小柱默默无语,点点头。

  “你回去准备一下。”苗处说,“周一一上班,你们市局会接到通知。你—赵小柱,作为基层优秀民警,抽调去参加脱产培训班,全封闭培训三个月。跟老婆做好工作,然后周一乌鸡会去指定地点接你。从此以后三个月,你人间蒸发。你必须承受这一点,而且这不是结束,只是刚刚开始。”

  赵小柱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辛酸,晓岚……

  “当然,你随时可以退出。”苗处强调,“我们不会勉强任何一个同志去冒险,这是需要自愿的工作。”

  “我去。”赵小柱脱口而出,“我既然打电话给你,我就想好了。”

  苗处看着他,点点头:“如果你后悔,随时可以告诉我。我们宁愿取消这次行动,也不会要你不心甘情愿地去冒险。”

  赵小柱起身,敬礼。

  苗处看着他:“为什么对我敬礼?”

  “不是因为你即将是我的上级,而是因为……你的一身伤痕……”赵小柱说,“你是一个好警察,一个让我佩服的警察!”

  苗处笑笑,坐在那里随手还礼:“应该说—是一个拉你下水的老狐狸!”

  7

  周日的晚上,赵小柱犹豫着把自己要去参加部里面举办的公大基层民警培训班的消息告诉了盖晓岚。盖晓岚先是为他高兴,除了这种公安部举办的培训班对于赵小柱个人的前途来说非常重要,说明他已经受到警方高层领导的关注和器重以外,也是一个转换环境的好机会,可以让他暂时摆脱现在的这种郁郁寡欢。接着盖晓岚又觉得失落,因为赵小柱说三个月的脱产培训管理非常严格,没有假期,不能回家,而且也不允许家属前去探视。赵小柱说这些谎话的时候是脸红的,因为他从未对盖晓岚撒过哪怕一句谎话。正因为他没有撒过谎,所以盖晓岚很轻易地就相信了他,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她问:“是在团河校区吗?”

  赵小柱笑笑:“不知道呢,我也没接到具体通知。”

  “只要是在公大就没事。”盖晓岚抱住赵小柱的脖子,“公大的好几个系主任,我都认识。管教学的副校长也打过几次照面,我去看,他们也不会不给这个面子。就是要悄悄地呗,这点我懂!不会给你带来麻烦的,你放心吧!”

  赵小柱的心里就有些许发酸,他忍住了。抚摸着老婆光滑的后背,他转开内疚的视线。盖晓岚笑着吻着赵小柱的脖子:“你三个月不在,不怕我红杏出墙啊?”

  这个问题赵小柱还真的没考虑过,他愣了一会儿,没说话。盖晓岚笑着骑在他的身上:“吓得你啊!真是的,我要是想出墙会跟你结婚吗?你安心去吧,我在家等你!你是去培训学习,等你发展了当了局长,你再换个老婆得了!人不都说吗?升官发财死老婆—是你们男人的三大喜事!”

  “别说胡话!”赵小柱急忙抱住盖晓岚认真地说。

  盖晓岚幽幽看着他:“我舍不得你……我真的没有跟你分开过这么久……”

  赵小柱看着盖晓岚,心里充满了内疚,却什么都没有说。以前他在盖晓岚跟前藏不住话,什么都会说,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什么都不能说。他不想让盖晓岚为了自己担心,那会是难挨的滋味。与其那样,还不如善意地欺骗,让她以为自己真的是去参加基层民警培训班了。至于说未来……赵小柱还没有想过,也许她会为自己高兴—毕竟,一个基层派出所的小片警,当了国际刑警,在某种程度上说是值得骄傲的事情;也许她会感到失落,因为这不是她原本想要的生活……

  但是现在,想什么都没有用了。

  对不起,我是警察……

  在心里,赵小柱把这句《无间道》电影里面看到的台词说了无数次,却没有张开嘴说出口。他此刻才理解了“我是警察”这句话的含义,原来真的……承载了说不出来的艰辛滋味。赵小柱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无间道》电影当中那样的人物,然而现在自己将要面对的会比梁朝伟扮演的卧底警察还要危险艰苦的命运……他好歹还是在**,在生他养他的土地上,而自己,还不知道将要去哪里……

  “你在想什么?”盖晓岚趴在赵小柱的胸口,抬起头纳闷儿地问。

  赵小柱笑笑,抱着盖晓岚:“没什么……”

  “你变得越来越酷了。”盖晓岚半开玩笑,“酷得我都觉得你换了一个人了—说,你是不是赵小柱?还是什么罪犯换了赵小柱的脸,到我这儿坑蒙拐骗的?跟电影里面似的!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赵小柱?”

  赵小柱的心里一阵发颤,他笑了一下:“我是赵小柱……”

  “嗯!这还差不多!”盖晓岚笑着抱紧了赵小柱,在他的身上蠕动着:“我想要你……明天你就走了,三个月呢……”

  赵小柱抱紧了盖晓岚,吻着她洁白如玉的脖子。盖晓岚闭上了眼,喘息着:“要我……”

  赵小柱从未这样心情复杂地跟盖晓岚做爱。他还不知道,这对于他的新警察生涯,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已。

  第二天早上,高所拿着那张通知发呆。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但是对于赵小柱个人来说,这肯定是好事啊!他看着在那边默不作声看材料的赵小柱,喊了一声:“赵小柱!”

  “到。”赵小柱抬头。他没有像从前那样笑着起身,说“高所什么旨意”,而是很沉稳地回答了警队的标准用语,这让高所觉得陌生。但是他没有多想,因为赵小柱这段时间一直都很消沉。他把通知递给赵小柱:“收拾一下,把工作跟大白交接。你要去脱产培训了,好事!小子,你会有前途的!继续好好干,你用不了几年就会超过我!”

  赵小柱拿着通知,愣了一会儿。高所拍拍他的肩膀:“小柱,努力!无论走多远,别忘了咱们橘子胡同派出所!”

  赵小柱的鼻子一酸,却没有哭出来。他起身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大白纳闷儿地走过来:“这怎么突然就办了个培训班啊?也不提前通知?—今天就报到?即刻?这连送行都没时间了?好歹得吃顿饭吧?”

  “领导的决定,咱们只能执行。”高所苦笑,“一会儿你开车送他去公大。”

  大白开着警车到公大门口停下,他下车打量校门:“哎呀!公安大学!中国公安的最高学府!奶奶的,没想到我们赵小柱也出息了!进公大学习了!你小子命好啊,那么漂亮的一个老婆,现在仕途又是一帆风顺!好得我都嫉妒你了!”

  赵小柱笑笑:“其实,我很羡慕你呢……”

  他说的是实话,但是大白觉得是玩笑。大白就笑:“别讽刺我了,你啊!等你以后当上了分局长了,别忘了提携兄弟,当个基层所警长就得!哎?怎么没接待处啊?”

  “没事,我自己进去吧。”赵小柱笑着说,“你回去吧,所里工作忙。”

  “好!”大白笑,“我走了啊!别那么依依不舍看着我,三个月以后你还得回来呢!”

  赵小柱看着大白上车,那辆属于橘子胡同派出所的面包警车一溜烟开走了。赵小柱站在公安大学的门口,内心却有几分凄凉。未知的命运在前方等待着自己,而这一切却不是自己计划好的。

  一辆奥迪轿车开来,孙守江按下电动门窗:“上车。”

  赵小柱提起自己的东西丢进后面车座,然后坐到副驾驶的座位上。孙守江开车离开公大门口,赵小柱看着外面滑过的那条河和断续的行人,问:“去哪儿?”

  “现在开始你只能回答,不能提问。”孙守江的脸色很严肃,“这是第一条规矩。”

  赵小柱不再说话。

  奥迪直接开到首都机场停车场,孙守江带着他下车。赵小柱提着自己的行李,孙守江一把抢过来扔回车里:“用不着了,都给你准备好了!”

  “我想带着晓岚的照片,可以吗?”赵小柱眼巴巴看着孙守江。

  孙守江愣了一下,随即严肃地说:“你又提问了!”

  赵小柱不再说话,看着自己被丢上车的行李。

  孙守江转身不看他:“去把相册拿出来,其余的不要带了。”

  赵小柱默默取出相册,放在自己警服的兜里。孙守江拿出机票:“都给你准备好了。”

  赵小柱低头看了一眼,是昆明。

  孙守江锁上车,拉着赵小柱:“走吧,新人。你的路还长着呢!”

  迎面走过来一个便衣,孙守江把车钥匙丢给他:“该加油了啊!”

  便衣笑笑:“知道了!”开着那辆奥迪离开。

  赵小柱跟着孙守江没有经过安检,直接从工作人员通道进入机场上了航班。他们来到客机上,在公务舱坐好。公务舱没有什么客人,只有前排坐着一个戴帽子的乘客。客机起飞了,赵小柱看着自己熟悉的北京一点一点远去了,好像心里被什么割断似的难受。

  前排的乘客回头笑:“希望你旅途愉快。”

  是苗处。

  赵小柱笑了一下,不敢说话。

  “你的代号想好了吗?”苗处笑着问。

  “想好了。”

  “什么?”

  “菜刀。”

  苗处愣了一下,孙守江也愣了一下。

  “为什么叫菜刀?”苗处饶有兴趣地问。

  “智商再高,一砖撂倒;”赵小柱说,“武功再好,也怕菜刀!—我是炊事员,菜刀就是跟随我最久的武器!”

  苗处点点头,笑:“欢迎你,菜刀!”

  8

  米—171直升机在空中悬停,缓缓降落在简易丛林机场。

  舱门打开,苗处第一个跳下来,大步走向等待在这里的一个戴着黑色贝雷帽的青年军官。狼牙特种旅反恐特战大队副大队长林锐中校敬礼:“苗处!我一直在等你!”

  穿着便装的苗处随手还礼:“老雷不在?”

  “他在大队部,这里现在不是训练季。”林锐接过他的背囊,“我接到通知就赶来了,重新启动SERE基地。抽调参加秘密训练的,按照你的要求,都是曾经在国外学习的青年干部。政治上绝对可靠,这点你可以放心。”

  “要是你们狼牙大队都有国际贩毒组织的间谍,全中国我就没有信任的单位了。”苗处笑笑。

  穿着警服的赵小柱从机舱下来,看着林锐脸色发白:“一营长……”

  林锐看他:“这是来受训的学员?你认识我?”

  赵小柱立正敬礼:“原狼牙特种大队三营五连炊事班,赵小柱,退伍军衔上等兵。”

  林锐还礼,点点头看苗处:“苗处……你怎么把我们的炊事员给搞来了?”

  苗处笑笑:“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嘛!”

  孙守江背着自己的背囊下来:“连长!”

  林锐笑着看着孙守江:“乌鸡?这次参训的可都是真的军犬!你还想试试吗?”

  孙守江尴尬地笑:“我还是去琢磨偷土狗吧……”

  “上车!”林锐高喊,“欢迎来到中国陆军特种部队SERE基地!”

  赵小柱跟着苗处走向一辆迷彩色的悍马越野车,头有点晕。孙守江在后面笑:“没想到吧?给你回炉了!”

  “我没来过这儿……”赵小柱打量四周,丛林当中隐约可见迷彩色的建筑。

  “你当然没来过!”孙守江说,“SERE—Servival、Escape、Resistance、Evasion,生存、躲避、反抗、逃脱—训练基地,专门培训精英军官和进行外军模拟对抗训练,作战连队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来这儿受训。”

  “这儿就是我们的本宁堡(FortBenning)和农场。”苗处回头笑笑,“响尾蛇有游骑兵的本宁堡和CIA的农场,我们要对你进行训练—所以这就是我们的本宁堡和农场!你的外语怎么样?”

  “我……只会简单的英语日常对话。”赵小柱说。

  “今天开始,你唯一的语言将是英语!”林锐在前面走着,头也不回:“如果让我听见你说一个汉字,我会给你长点记性!”

  三个人上了悍马越野车,林锐开车高速开走。

  “SERE”的牌子掠过悍马越野车,在他们的面前呈现出来一片隐蔽在丛林当中的外军风格秘密训练基地。

  9

  “这是一个处于休眠的训练基地,是专门为了你唤醒的。”

  苗处看着面前的赵小柱,缓缓地说。

  基地宽敞明亮的简报室,只坐了赵小柱一个人。苗处站在他的对面,孙守江和林锐站在他身后的两侧。除了苗处还穿着便装,其余三个人都换了没有军衔标志的迷彩服和军靴,都不是中国军队装备的制式军品。按照赵小柱不算太多的军队生活常识,这些也都是真的军品,不是商业仿制品。迷彩服是美军经典的四色丛林BDU,军靴是Belleville出产的美军原品,甚至连刚刚换上的内衣袜子都是美军制式装备,在不经意之间,赵小柱全身的装备已经可以让很多军迷流尽了口水。

  但是这只是个开始。

  “所有的人员,所有的装备,都是为了你运送到这里来的。”苗处强调,“为的是什么?为的是你可以在未来活下来!我一点都不跟你开玩笑,响尾蛇是一个掌握生存技能和杀人技能的‘双料大师’—在我们这行,他赫赫有名!除了你的外形跟他酷似,别的没有任何原因能够让你去完成这个任务!所以为了不丢命,你最好好好训练!”

  “是,苗处!”赵小柱起立。

  “Newbie,whatdidIsay?(菜鸟,我跟你说过什么?)”双手跨立在后面的林锐厉声用英语说。

  赵小柱马上改口用英语回答:“Yes,Sir!(是,长官!)”

  苗处笑笑,也改用了英语:“Youwillbetrainedintwomajorsections.One,I’llbeinchargeofyouradvancedmilitaryintelligencetraining;andtwo,LTLinwillbeinchargeofyourfavoritephysicaltraining.Wewillmakesureyoulovethetrainingallthewaytotheend.(你的训练分为两个部分—军事技能训练,交给林副队长来完成;谍报技能训练,由我和乌鸡来完成。祝你好运,菜鸟!)”

  赵小柱没听太明白,眨巴眨巴眼满头冒汗。

  “Getyoursorryassoutofhererightfuckingnow!(滚出去!)”林锐怒吼,“Putonyourgearsandgivemesomedoubletime.Takeyourtimeifyouwantto,sweetpea!(武装越野十公里,我要你在规定时间完成!)”

  赵小柱别的没听懂,就听懂了武装越野十公里。背囊和M16A2步枪就放在他的身边,赵小柱立即抄起来跟兔子一样飞奔出去。林锐看看苗处,换了汉语:“我去监督他训练。”

  “去吧。”

  “要我练到他什么程度?”林锐问。

  “极端的疲惫,恐惧,耻辱。”苗处的声音很冷酷,“我们要压榨他,逼他,甚至让他精神崩溃!”

  林锐点点头:“我知道了。”转身出去了。

  “我们去准备谍报训练计划。”苗处说。

  孙守江有点于心不忍:“他刚来,有必要让他……”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天使和魔鬼。”苗处注视着外面在一辆悍马车追逐下疯跑的赵小柱,“他的魔鬼被自己的理智禁锢起来,我们要逼他把魔鬼释放出来。他要变得残忍、狡诈,对什么都不信任,冷酷多疑。”

  “他的心地很好,恐怕很难……”

  “所以我们要逼他。”苗处淡淡地说,“在他崩溃的时候,魔鬼会释放出来的。他会成为恶魔,也就是我们想要的人。”

  孙守江苦笑:“有时候我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

  “没有对和错,我们只有这样才能抓住响尾蛇。”苗处的声音很冷酷,“为了完成任务,我们可以付出一切牺牲—变成恶魔,对于他来说,就是该做的牺牲。我们走吧。”

  孙守江跟着苗处出去了。

  炎热的天气里面,赵小柱手持M16A2自动步枪在疯跑。林锐站在开动的悍马越野车上,拿着高音喇叭用英语高喊:

  “Gas!Gas!Gas!Youhadbetterhurrythefuckupandputthatshitonyourrosiefuckingcheeksin9fuckingseconds.Ohfuck,9secondsisup,youareevendumberthatIthought,youarenotonlyanewbie,youareadeadnewbie!Sotellme,whothefuckareyou?(该死的,戴上防毒面具,你是娘娘腔吗?我不想让你跑得太舒服!你他妈的就是头猪,就是他妈的最下贱的生物!说—你是最下贱的生物!)”

  赵小柱边跑边戴上防毒面具,用不流利的英语说:“I… Iamadeadnewbie…(我……我是最下贱的生物。)”

  “Icannothearyou!(大点声!)”

  赵小柱戴上了防毒面具,嘴里含糊不清:“I…Iamadeadnewbie…(我……我是狗屎……)”

  路边潜伏的教官一拍军犬的脖子,放开了索扣。军犬汪汪叫着狂奔过去,赵小柱绝望地惨叫着拼命飞跑。

  军犬在后面猛追,跳起来咬他的衣服。

  赵小柱的迷彩服下摆被咬烂了,军犬的训练很好,只是为了恐吓他。但是这足够让赵小柱觉得绝望了,他拼命飞跑着,躲避着身后的军犬。

  林锐满意地看着,嘶哑地喊着:“Allrightman,takemebacktotherear,Icanreallyuseaniceshower.Youguyskeepaneyeonhim,don’tlethimstopuntilthemoondrop.(司机,掉头!这个鬼地方太热了,我要回去洗澡!让他继续跑,一直到爬不起来—再扔他去沼泽地!今天晚上我要他在那里过夜,我不想再看到他那该死的迷彩服上都是干净的!有一点干净的地方,我就让你们都去沼泽地过夜!)”

  悍马越野车高速掉头,开回营区。

  林锐坐回车里,打开录音机。一首美国乡间民谣响起来,是AllIHaveToDoIsDream(《沉醉梦中》)。他身边的司机也是曾经出国留学的青年军官,两人开着悍马在丛林土路上横冲直撞,掀起无数烟尘,吼着嘶哑的喉咙惬意地跟着唱着:

  “Dream,dreamdreamdream

  Dream,dreamdreamdream

  WhenIwantyouinmyarms

  WhenIwantyouandallyourcharms

  WheneverIwantyou,allIhavetodo

  It’sdream,dreamdreamdream…”

  而此刻的赵小柱,戴着防毒面具手持步枪被军犬追逐着,摔倒再爬起来。浑身都被训练有素的军犬咬烂了,却不敢停下。

  如果他此刻听到这首歌,不知道还能不能重复“要有梦”。

  此刻,他是顾不上什么梦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该死的十公里到底还剩多远?!

  10

  黎明时分,苗处刚刚洗漱完,显得很精神。他端着一杯热咖啡,走到监视室。孙守江在一排监视器前吃着早饭,很丰盛,包子豆浆豆腐脑。孙守江有一段时间不喝豆腐脑,是有原因的,后来也就开始喝了。什么事情都是习惯成自然,在死亡边缘游走也会成为一种习惯,那时候就自然了。孙守江听见脚步声,转脸:“你的早饭我打来了。”

  苗处看了一眼早饭,再看一眼他吃的东西:“丢掉。”

  孙守江愣了一下:“丢掉?”

  “对,丢掉。”苗处说,“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在农场。CIA的早点可没有这个,我们既然要按照CIA的标准训练他,自己也得按照CIA的标准来。”

  孙守江眨巴眨巴眼:“又要吃西餐?不至于吧,苗处……”

  苗处二话不说掀翻了他桌子上的早饭:“今天早饭你就别吃了!”

  孙守江这次老实了,什么都不敢说收拾桌子擦地板。苗处看着监视器,监视器上的赵小柱还在沼泽地里面趴着瑟瑟发抖,浑身泥泞。苗处看着赵小柱:“我们要把菜刀训练成响尾蛇,我们自己也得去琢磨他的教官的思维。训练内容是死的,但是思维是活的。为了能够捕捉到他们的思维,我们必须首先做到一切生活标准按照他们的来。”

  他把咖啡放在桌子上:“你喝了吧。”

  孙守江拿起来喝了一口苦得要命:“没加牛奶?”

  苗处看他一眼,笑笑:“我可以给你加点尿。”

  孙守江立即不吭声了。

  苗处看着监视器里面疲惫不堪全身发抖的赵小柱,拿起电台用英语说:“把他捞出来,我要给他上课。”

  赵小柱在沼泽地过了一夜,浑身泥泞就算了,还到处都是蚂蟥。林锐站在远处的平地上举着高音喇叭高喊:“Getup!Sleepingbeauty!Quitfuckingwithmyleechesandgetyourassbacktotherear.Move!Move!Move!(菜刀!起床了!看来你睡得不错!拿起你的装备滚出来,你要跑步回去!)”

  赵小柱哆嗦着嘴唇,提着自己的步枪背着背囊跌跌撞撞地走出沼泽地。林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转身上车:“Moveout!(开车!)”

  悍马车扬尘而去。

  赵小柱蹒跚地在路上跑着,眼皮都在打架。

  “汪汪汪汪……”背后传来军犬的叫声。

  赵小柱一下子精神起来,抱着步枪就开始拼命跑。军犬果然在后追逐上来,不紧不慢跳着恐吓他。赵小柱顾不上浑身的寒冷和脚上的水泡,拼命往前跑。这才是第一天,他只在沼泽地睡了不到两个小时,还每次都被冻醒。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或许自己压根儿就不该来这里。

  不是吗?自己只是一个炊事员,一个片警,这种训练压根儿就不是自己该受的。

  但是来不及思索,因为那该死的狗就在后面追着。他拼命跑着,不时栽倒又赶紧爬起来。头盔歪在脑袋上,沉甸甸的……赵小柱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难道就不能循序渐进吗?他自己觉得身体素质还可以,在狼牙特种大队炊事班每天也要进行体能训练,也有过基础战术训练。所以只要是循序渐进,自己还是能够挺得过来的。但是现在看来,这帮老首长的意思是上来就要直接给练废了,一点情面都不留。

  跑到基地营区,他疲惫地跑过几辆停在路边的悍马和路虎军用越野车。鬼知道狼牙特种大队从哪里搞来的这种军版的越野车,上面还挂着美军和英军的车牌。赵小柱也喜欢车,但是在现在这个情况下,根本就不可能去琢磨这些车。

  没想到苗处就在楼跟前站着。他跟蜗牛一样跑过去,站在苗处跟前。

  苗处没有表情地看着他:“Howmanyvehiclesyoujustpassby?(你刚才路过几辆车?)”

  赵小柱愣住了,几辆车?还真的没记清。他想了想:“Three… no,four…maybefive?(三……不,四辆……还是五辆?)”

  “Andwhomdotheybelongto?(车牌表示他们属于哪些部队?)”苗处继续问。

  赵小柱这次彻底傻了。

  “1st,MEU,UnitedStatesMarineCorps.TheBigRedOneUnitedStatesArmy.US.S.OCOM.AndlastoneismodifiedLandRoverfor22ndSAS.(美国海军陆战队第一远征旅,美国陆军大红一师,美国联合特战司令部,最后一辆是英国皇家特种空勤团22ndSAS的改装路虎。)”苗处说出来,“Thisisthis,you’vemissedallofthem,don’tyou?(这是摆在你跟前的情报,那么大的车子跑过去你就没看见吗?)”

  赵小柱只好硬着头皮重复:“Sir!Icannotundearstand…Sir!(报告……我听不太懂……)”

  苗处哭笑不得地看着他:“Isaidyouaregenius!(我是说你是天才!)”

  赵小柱不敢说话。

  苗处无奈地看远处的林锐:“YouneedtoworkrealhardonhisEnglishskillsthismorning.Thatdoesn’tmeanhecansitonhisassandrelax.(今天上午,给他补习军事英语!注意,要在行动当中学习!他不能舒舒服服坐在教室里面休息,我要让他跟条狗似的疲于奔命!)”

  “Hooah!”林锐敬了一个标准的美式军礼。

  赵小柱大概听懂了,睁大惊恐的眼看着林锐。

  林锐面无表情:“Sergeant,youheardtheman!(军士长,带他去体能训练场!他就是条狗,去吧!)”

  “Hooah!”

  一个青年干部跑步过来,拿起高音喇叭对着赵小柱的耳朵高喊,“Doubletimemarch!Ohfuck,areyoutryingtopissmeoff?Cuzyoucanslowdownallyouwantanddon’tgiveashit!(菜刀—你这条狗!给我百米冲刺的速度—到那边去!)”

  赵小柱的耳朵嗡嗡响,他被这个军士长的怒吼追赶着跑向体能训练场。这些抽调来进行训练的干部不仅是特种部队的作战军官,而且还担任外军模拟部队的教官,都在国外进行过系统的军事学习。所以他们熟悉中外两套训练体系和军事外语,拿来训练前炊事员赵小柱……连林锐都觉得太浪费了,但是命令就是命令。他是军人,不去问为什么,只要去执行命令就够了。

  命令就是把这个前炊事员训练成超级战士……他只能照做。

  至于菜刀能不能受得了,那不是他考虑的事情。因为苗处已经说过了—“让他崩溃”,那么自己就要让他崩溃。

  在极端的疲惫、恐惧、耻辱当中,彻底崩溃。

  11

  “嘟—”

  戴着墨镜的军士长吹响了哨子。

  赵小柱从高台上直接栽下来,滚到地面上。这不是中国特种部队传统的特种障碍,而是美军游骑兵突击队员学校的游骑兵障碍。甚至在场地里面还可以看到“RANGER”的标志,这是按照1比1的比例照搬过来的美国陆军乔治亚州本宁堡Darby营区训练设施,精确到了每一根木桩的高度和直径。这个障碍是著名的DarbyQueen(达比皇后),要求是在跨越每个障碍之前必须做满规定数量的俯卧撑,而且要承受军士长的恶言侮辱,打击受训学员,把心理脆弱者淘汰出去。

  在美国众多的特种部队中,游骑兵(又称陆军突击队)是一支历史悠久,武力强悍的精锐部队。拥有光荣历史与优秀传统的游骑兵,凭着不畏不惧的精神和毅力在各地执行世界警察的角色,并获得国际上的认同与赞扬。就如同代表游骑兵精神的座右铭“游骑兵,做前锋(Rangers,leadtheway)”和绣着RANGER字样的黑色贝雷帽(更高级士官授予沙色贝雷帽)及飘带型臂章,一直是游骑兵荣耀与尊严的象征。

  美国是世界上最年轻的国家之一,但是美军却是世界上排名前三的最重视保持军队传统荣誉感和自豪感的军队。

  美军游骑兵的由来可追溯至公元1670年,美国殖民地时期就有使用“Rangers”名称及战术的小型军队。当时美国为了应付善于突袭战术的印第安人,于是组成小型的侦骑队伍在屯垦区四周区域巡防以观察敌人活动并提供早期预警。由于他们的巡防距离称为Range,因此一般人们称这支队伍的士兵为Ranger。

  1942年5月26日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欧洲战区,LucianK.Truscott少将欲建立一支能与英国突击队员并肩作战的美军部队,此外为了突出美国特色,于是将这支部队取名为Ranger,并且由WilliamO.Darby少校领军。

  二次大战期间游骑兵较著名的部队是参与诺曼底登陆的第2营和第5营(电影《拯救大兵瑞恩》之背景部队)。1944年D-Day当日,诺曼底登陆的主力是美军第7军团与第5军团,游骑兵则隶属于第5军团。登陆当日美军遭遇德军第352步兵师的猛烈攻击,当其他步兵被火力压制无法前进时,受过严格训练的游骑兵不畏生死地迅速突破防线。虽然伤亡极为惨重,例如编制70人的第2营C连登陆后死伤58人以致全连解编。可是游骑兵的英勇善战不但让并肩作战的第29师步兵刮目相看,更获得第29师副师长NormanD.Cota将军的称赞,因而留下不朽的至理名言:Ranger,leadtheway!

  但是这些游骑兵部队在战后都被裁撤了,现代游骑兵75团的真正前身却是另外一支部队—5307混合支队。

  5307临时混合支队〔The5307thComposite(Provisional)Unit〕,代号“格拉哈”(Galahad),是美国罗斯福总统和英国丘吉尔首相在1943年“魁北克会议”上为布署反攻缅甸而决定编成的一支特种部队,它的任务是渗入缅甸日军后方,切断敌军的供应及交通线,同时协助美国工兵部队修复已被敌军切断的滇缅公路。部队的成员大多召募自巴拿马、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危地马拉等富有森林作战训练的美国部队志愿兵,由法兰克·麦瑞尔准将(BrigadierGeneralFrankD.Merrill)率领。因此,5307混合支队又被称为“麦支队”。

  麦支队在缅甸丛林当中有着出色的表现,在热带丛林当中把日本人打得屁滚尿流。美国国防部授予麦支队“杰出部队褒扬令”〔(DistinguishedUnitCitation),1966年改由国会颁发“总统部队褒扬令”(PresidentialUnitCitation)〕,全体官兵均获赠“铜星勋章”(BronzeStar)。

  美国陆军游骑兵特种部队,秉承了骁勇善战缅甸丛林山地的麦支队的优良传统。他们每年都要在佛罗里达州Eglin空军基地的第6游骑兵训练营和菲律宾美军基地接受丛林低洼地训练。在充满毒蛇沼泽的原始丛林中,年轻的游骑兵们必须在此生存与战斗,以掌握热带丛林作战的高超技能。

  美军特种部队是一个结构复杂的金字塔建筑,三角洲特种部队毫无疑问是塔尖,而游骑兵特种部队则是这个金字塔的高层。三角洲特种部队的队员全部来自美军各个特种部队,是精锐当中的精锐,这其中包括海豹、绿色贝雷帽,更多的则来自陆军突击队—游骑兵。游骑兵部队在美军当中的战斗力是不容忽视的,该部队既能完成特种分队作战任务,也能作为轻步兵部队独当一面进行防御和进攻作战,可以说是承上启下的坚强柱石。

  赵小柱浑身已经没有了人形,他在这个军士长督导下进行了负重障碍穿越、美军突击队体能测试等全部课程。四个小时连轴转的训练,没有一秒钟是闲着的。他几次想晕过去,都被冰冷的高压水龙喷醒。现在身上的迷彩服已经成为残片,肘部和膝盖都在滴血,双手也早就磨破,步枪上都是凝固的血块。

  赵小柱滚到了地面上,但又是一声哨响,他立即弹簧一样起来。他知道不起来的后果是什么,这个军士长也不知道真实军衔,但是看来对自己不会手下留情。

  军士长面对他毫无表情:“Rangers,leadtheway—”

  赵小柱就高喊:“Alltheway!”

  军士长看着他:“Dismiss!Chowtime!(解散!午饭时间到!)”

  赵小柱立即瘫软在地面上,恨不得再也不起来。

  咣当!一个狗盆扔在地面上。

  赵小柱微微睁开眼。

  军士长毫无表情地把一块发霉的面包块丢进去,转身就走了。

  赵小柱看着那块长毛的面包块,估计馊了得有一个礼拜了。他眨巴眼,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午饭。他饥肠辘辘,偏偏这个时候闻到了香味……他偏头看见了正在树荫下开饭的教官们居然在吃烧烤,甚至连军犬都吃得很好。他再看看自己的狗盆,那块发霉的面包,傻了足足有一分钟。

  当赵小柱终于下定决心,爬起来伸出右手颤巍巍去够那块面包的时候,狗日的军士长又吹响了哨子:“集合!”

  赵小柱咽下一口苦涩的唾沫,爬起身子抱着步枪站好了。

  军士长毫无表情:“Soundoffthemilitaryalphabets,givemetwosquat-upsforeachletter!(重复你今天上午学会的军事英语,每一个单词两个持枪蹲起!)”

  “Yessir!(是,长官!)”赵小柱开始持枪蹲起:“Alpha!Bravo!Charlie!Delta!Foxtrot!…”

  监视室内。孙守江感叹:“他真的很能忍耐。”

  苗处目光冷峻:“我要知道他的极限在哪里—林锐,继续逼他!”

  “Rogerthat.(收到,明白。)”

  孙守江苦笑:“真是个可怜虫!”

  “在这儿可怜,总比以后丢命强!”苗处不为所动,“这才刚刚开始,我要让他彻底崩溃!只有那样,他心中的魔鬼才会被释放出来!他会成为真正的恶魔—只不过,这个恶魔,是我们的!”

  监视器上,可怜的赵小柱再次被教官的高压水龙打倒,在地面爬起来跑向障碍。

  第四章

  1

  张胜赤裸着身体,走到酒店的窗前。这是在哥伦比亚的麦德林,美丽的拉美城市。张胜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浑身的肌肉跟要爆炸出来的田鸡腿一样,却是东方人那种精瘦的健壮,跟光膀子的李小龙差不多。他的左臂上有个文身,是一个飘带,上面写着“Ranger”—这是美国陆军75游骑兵团突击队员的臂章标志,是他的青春岁月度过的地方,也是他仅存记忆里面不多的温情年代。纷杂的枪声、直升机坠落声、体能训练的嘶喊声……那冰冷的步枪、年长的军士长、爽朗的笑容……一切都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自己—阴险狡诈的响尾蛇,被CIA开除的外勤特工,一个游走在贩毒网络和恐怖世界的孤魂。

  昨天来到麦德林,老米格尔就安排了这两个女人。张胜毫不犹豫地笑纳了,虽然在**的时候,他的右手始终没有离开在一秒钟之内可以抓住枕头下手枪的范围,但是还是肆意地放松了一下。在刀刃上游走的岁月,他已经养成了这种习惯—在享受极乐的同时,内心承受着极度恐惧。正所谓,不知死之哀,哪知生之欢?

  老米格尔要自己来,显然是为了他那不争气的孙子。小米格尔因为强奸了一个警官刚满十一岁的女儿,而被麦德林警察局群起而围攻,甚至老米格尔在司法部的内线都没有想到—他们会不顾一切地把这件事情追查到底……这个笨蛋,难道不知道警察的心理吗?你可以在麦德林肆意妄为,但是你别碰警察和警察的家人。一旦你真的越界了,警察会抱团跟你拼命。现在结果已经出来了,后天就要开庭。而一旦小米格尔被定罪,米格尔家族就面临着空前的危机—小米格尔掌握了大量的家族秘密,缉毒警察和司法部可以慢慢撬开他的嘴。在监狱里面,小米格尔肯定会被单独关押在某个牢房里面备受折磨。然后……在哥伦比亚麦德林盘踞半个世纪的米格尔家族将会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所以,小米格尔无论如何不能被关进监狱里面去。

  张胜喝了一口杜松子酒,伸手打开百叶窗的缝隙—对面就是麦德林法院。

  作为一个专门帮贩毒网络的巨头解决麻烦的人,张胜的收价不菲。但是显然这些巨头也不在乎到底付给他多少钱,只要他能解决麻烦,再多钱也在所不惜。所以他成为这个庞大的国际贩毒网络和恐怖网络的特殊自由人,当然像他这样的自由人还很多,只是响尾蛇是最出名的一个。他的冷酷和残忍,让意大利黑手党的执法杀手都觉得心惊胆战—所以,“别惹响尾蛇”成为半句玩笑话,下半句是—“他会割断你全家的脖子”。

  张胜不是他的真名,却是他使用最多的化名。他自己的真名是什么,自己也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姓张,别的一概不知。他曾经向上帝祈祷,让自己可以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得到他们的爱和温暖。但是那只是短暂的时光,随即他就因为抢劫被捕。法官问他是选择美国陆军还是美国监狱?他毫无疑问选择了美国陆军。那时候他多大?十六?十七?他自己都不知道,因为从来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年龄,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来到了美国。在他记事开始,那对胆小谨慎的华裔夫妻就小心翼翼地照料着他。一直到那群杀手闯入了他们的家,大开杀戒,自己因为淘气藏在储存柜的夹层里面,逃过了一劫。当杀手远去,自己跑出来看见一片血泊,自己一直叫作妈妈的女人在弥留之际告诉自己“你姓张”,就去世了。有人拨打了911,后来张胜就被送到了福利机构。在那里,他给自己起名叫张胜—“胜”在汉语当中,是胜利,是强者。他希望自己成为强者,永远胜利……因为,弱者和失败者的下场,就是那片记忆当中的血泊。

  美国陆军,游骑兵75团,因为华裔的特殊身份被CIA招募,去干那些肮脏的勾当……然后也利用CIA洗钱,在这个肮脏恐怖的世界生存……当他终于受雇暗杀了一个贩毒集团的头目以后,他才得知这是个FBI的卧底。他妈的,这是个贪赃枉法的卧底,老子怎么看得出来是卧底?他比谁都不干净……在FBI的强大压力下,CIA终于跟自己断了联系,从此成为一个真正的孤魂野鬼。

  张胜并不觉得恐惧,因为那已经是生活的一部分。而他也掌握了CIA某些高层行动官员的不干净勾当和洗钱内幕,所以CIA对自己也是无可奈何。光凭借FBI的力量不足以对他构成威胁……他和CIA依然有隐秘合作:杀掉那些恐怖分子,换来对自己的网开一面,只是国际刑警真的是越来越讨厌。

  21世纪的国际刑警不再满足于只是一个协调机构,执法能力变得越来越强。这是个危险的信号,张胜敏锐地感觉到了。但是响尾蛇跟别的通缉犯不同,张胜想到这里笑了笑—我是个间谍,最好的间谍,警察……想抓我,先省省吧。

  那两个女人起来了,张胜没有回头,还在看着大法院那雄伟的建筑。

  “你是想要战争,还是想要和平?”张胜盯着老米格尔的眼睛问。

  “和平。”老米格尔回答得很认真。

  “和平是需要代价的。”张胜淡淡一笑。

  “我经受不起战争,我不能和政府打一场全面战争。”老米格尔紧张地说,“如果和政府全面对抗,我不是对手。”

  “我知道了。”张胜点点头,“我来解决你面前的麻烦。”

  “真的吗?”老米格尔看着他。

  “我从来不说虚话。”张胜笑笑,“你别管我怎么做,我给你解决麻烦就是了。但是,你必须记住我的这句话—和平是需要代价的!”

  “我明白。”老米格尔说,“我马上打钱到你账上。”

  “不光是这些,你必须承受应该承受的代价。”张胜笑着说,但是很认真。

  “只要不要让政府毁了我和我的家族,我什么代价都可以承受!”老米格尔再次强调。

  张胜靠在沙发上:“那就好办了,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这是那个警察一家的全部资料。”老米格尔说,“还有他们的保护情况、详细计划—我都给你找到了。”

  “我拿来做参考,但是不一定用得上。”张胜接过来随手放在一边。

  “那你打算怎么做?”老米格尔很纳闷儿。

  “听着,米格尔先生。”张胜笑道,“我给你解决麻烦,你付出代价,最后的结果是和平,对不对?”

  “对。”

  “暗杀那个警察一家,你觉得会实现和平吗?哥伦比亚全国的警察都会成为你的敌人,跟你死拼到底。这不是暗杀个把警官和检查官,不会引起众怒,这是一个警察的一家,老婆,十一岁的女儿!”张胜强调,“将心比心,你觉得换了你是一名警察,你会旁观吗?”

  “那你要怎么做?”老米格尔额头都出汗了。

  “所以我问你—能不能承受和平的代价?”

  “我能,只要这件事情能过去!”老米格尔肯定地说,“一切都交给你去做,响尾蛇!”

  张胜高深莫测地笑笑,拍拍老米格尔的肩膀:“你会看见和平的,同样—我也要看到我的钱。”

  “没问题!”

  于是,张胜就住进了老米格尔安排好的房间。这里确实是个狙击法院入口的理想地点,但是这个笨蛋怎么会愚蠢到在市中心搞暗杀呢?张胜鄙夷地笑笑,把喝完的酒杯丢在了地毯上。

  现在时间还早,还有一些时间……可以和这两个女人再好好乐乐。

  2

  哥伦比亚麦德林医院。警察戒备森严,持枪便衣和军装警察的数量足以和外国元首来访媲美。但是这些警察不是根据总统的命令来到这里担任警卫工作的,而是自发来的—他们不属于一个警察局,甚至不属于一个警种……很多外地警察专程休假,赶到麦德林医院义务担任警戒,甚至连已经退休的老警察都出现在医院里面,手持猎枪虎视眈眈。

  他们在保护警察弗朗西斯科·德保拉·桑坦德尔的女儿Delse。

  一个被麦德林贩毒集团当中的米格尔家族继承人小米格尔强奸的11岁女孩。

  哥伦比亚警察的女儿。

  哥伦比亚麦德林,是一个和犯罪紧密纠缠、苦难重重的城市。

  如果有人问世界上最有钱、最残暴、规模最大的黑社会集团是哪个?

  西西里半岛的黑手党?日本的山口组?

  错。正确答案是—哥伦比亚麦德林的毒品集团。

  麦德林集团主要由四大贩毒集团组成,米格尔家族其实还不算这四大集团里面的,只能说是麦德林集团这个金字塔的高层,而四大家族是塔尖。在大小近300名毒枭的操纵下,该集团的两万多名专业毒贩活跃于拉美、美国、欧洲、大洋洲甚至亚洲之间,组织之庞大,活动范围之广,是世界上其他任何犯罪集团所无法比拟的。鼎盛时期,它拥有设备先进的大型毒品工厂1067家及小型毒品加工厂4300多家,和与之配套的现代化的毒品运输工具与网络,为欧美,尤其是美国的毒品市场提供大量可卡因,是美国可卡因市场的霸主。

  它最有钱。每年毒品收益超过百亿美元,以致曾经在1984年与1985年分别两次向政府提出,为政府偿还l08亿~140亿美元的外债,以换取政府承认其财产合法化和取消对毒贩的起诉。

  它最凶狠残暴,豢养着大批武装人员与职业杀手,到处制造恐怖事件。他们有自己的杀手组织,每年死在这些杀手中的人数以千计,其中不但有平民,还有一些个体毒贩,甚至还有警察、法官、参议员和总统候选人。总之,凡是妨碍他们销售毒品的人就要杀死,凡是公开宣称要禁毒的就要除掉。

  曾任美国毒品管制局特别专员的威廉·尤持在与该集团斗争十几年以后得出结论说:“麦德林集团是世界上有史以来最凶恶、最危险、最残暴、最大胆,也是最有钱的一个犯罪组织。与这个组织相比,美国的黑手党就像小学里的学生,日本的山口组就像教堂里的唱诗班。”

  这个集团发展于70年代,当时哥伦比亚正发生经济危机,因人民生活贫困,在美国毒品市场需求的诱发下,逐步形成以麦德林为中心的卡尔德贩毒集团。后来发展成若干集团联盟,至今拥有三百多个大毒枭和两万多名毒品贩子,成为当今世界上最强大、最凶恶、最有钱的毒品王国。他们以武装暴力贩运毒品起家,拥有一支三万多人的精锐武装部队护毒贩毒,在麦德林地区层层设卡防卫,设立“禁地”,全球闻名的大毒枭埃斯科瓦尔就是这里的“皇帝”。他委任举世闻名的特级杀手慕尼奥斯担任总指挥官,把三万多名武装分子训练成了世界一流的敢死队队员,同时,配备了极强大的火力,拥有武装直升飞机三十余架,炮艇十余艘,潜水艇十余艘,装甲车、坦克数十辆以及现代化的轻武器,公然与政府军警对抗,致使该地区政府武装也不敢贸然进入其禁地。这个集团基本控制着美国80%的毒品销售市场,每年获利三百多亿美元。对阻碍查缉他们贩运毒品的人,不论阻力多大,他们都派人进行绑架暗杀。

  据美国联邦调查局公布,麦德林集团近十年来已绑架暗杀各国高级政府官员、法官、警察、记者四千多人。

  而今天,哥伦比亚警察跟米格尔家族宣战了。

  这是一个微妙的局势—哥伦比亚警队内部的很多警官,也没少收贩毒集团的黑钱,但是整个自发组织起来的哥伦比亚警察并没有针对麦德林贩毒集团全体,而只是针对米格尔集团。在这种情况下,其余的贩毒集团保持着观望态度,因为警队的众怒是最好不要惹的。至于老米格尔……反正他也年纪大了,一向不够意思,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所以,整个麦德林甚至整个哥伦比亚都屏息静气,看着这场大战前的紧张肃杀气氛。

  穿着西服的华裔年轻人手捧鲜花走入医院大门。

  不同位置的警察注视着他。

  年轻人笑笑,对义务把门的警察出示了自己的徽章:“DEA(DrugEnforcementAdministration,美国毒品管制局)。”

  警察好奇地:“你从美国来?”

  “是的,就为了送给Delse一束花。”华裔年轻人摘下自己的墨镜,用西班牙语回答。

  警察对了一下照片:“GeorgeGless?”

  “是的。”华裔年轻人笑笑。

  “进去吧,她在顶层特护病房。”警察把证件还给他。

  这位名叫GeorgeGless的DEA华裔特工接过证件,戴上墨镜手捧鲜花缓缓走入安检门。大厅里面和走廊里面到处可以看见警察的岗哨,他们穿着不同的制服或者便装,警徽都挂在自己的胸前。GeorgeGless把DEA的警徽也挂在了自己的胸前,四周的警察看见他都点头致意,GeorgeGless也微笑点头致意。

  GeorgeGless看见了走廊里面的摄像头,抬头报以微笑,甚至还摘下了自己的墨镜。

  在经过最后一道安检以后,GeorgeGless把自己的配枪P228交给了门口的两名休假特警,走到了病房的门口。他捧着鲜花在犹豫着,这里已经摆了一走廊的鲜花。护士恰好走出来,看着他:“你是来看她的?”

  “是的,我从美国来的。”

  “我帮你问问,看能不能见她。”护士笑笑,转身进去了。

  GeorgeGless在外面等待着,此刻他已经没有配枪,除了徽章,他的身上连一块金属都没有。但是他泰然自若,仿佛自己置身于警察的海洋犹如鱼儿回归了大海,没有任何的不自在。哥伦比亚警察对这个来自美国的同行也抱怀着敬意,没有再去询问他。

  “进来吧。”护士出来说。

  GeorgeGless看着这个美丽的拉美护士,摘下墨镜笑笑。他抽出其中的一枝玫瑰花:“这枝是给你的。”

  护士接过来脸红了一下:“谢谢。”

  “这是我的名片。”GeorgeGless把一张印着DEA徽章的名片塞入护士的胸前兜里,触摸到了柔软的乳房。护士的脸红了一下,GeorgeGless再次靠近她低声说:“上面有我的卫星电话,无论我在地球任何一个角落—24小时等待你的电话。”

  护士还没反应过来,GeorgeGless已经捧着鲜花进去了。

  Delse坐在病床上,她的母亲坐在床边。

  GeorgeGless把鲜花放在墙根的无数鲜花里面,走过去伸出双手握住了Delse的小手。Delse抬头,这双手冰凉如同一条蛇。

  “你的手很凉?”

  “我的心很热。”

  GeorgeGless俯身亲吻她的额头:“宝贝,我会为你报仇—相信我。”

  Delse看着他:“法律会制裁他吗?”

  GeorgeGless笑笑,没有说话。他把一叠美元现金交给Delse的母亲。Delse母亲惊讶地:“先生,这是一万美元!我们不能要!不能要!”

  “拿着吧。”GeorgeGless说,“我的一点心意,希望她尽快好起来。”

  他转身就走,Delse突然问:

  “美国人?你叫什么?”

  GeorgeGless回头,淡淡一笑:“我不能告诉你,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们都叫我响尾蛇。”

  “响尾蛇?”

  “是的。”GeorgeGless轻轻给她一个飞吻,“我爱你,宝贝。”

  “谢谢,响尾蛇先生。”

  GeorgeGless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他走到走廊的电梯旁边,那个护士在等着自己。两人默默注视着,电梯的门开了。响尾蛇突然一把把护士推进电梯,撕开了她的前襟。丰满的乳房跳出来,护士闭着眼抱住了他强壮的脖子。响尾蛇头也不回,按下电梯开关。电梯门关上,响尾蛇一边吻着护士的脖子,一边拔出手枪旋转上消音器。护士根本就不看他,还在迷醉当中。

  响尾蛇拉开枪栓,护士害怕地睁开眼。在麦德林,人人都能听出来拉枪栓的声音。

  响尾蛇笑着伸出舌头舔过护士的脸蛋:“别怕,宝贝。”

  随即反手两枪,打碎了电梯开关。电梯一下子短路了,啪嗒停在半空当中,灯也黑下来。

  护士放松下来,响尾蛇一把把她的大腿抬起来,撕掉了她的内裤。护士抱着他,看着他进入自己的体内,发出尖叫:“啊—”随即迷醉地闭上眼,抱住了他的脖子疯狂地和他接吻……

  ……

  一个小时后,响尾蛇衣冠齐整走出医院。

  护士在楼上默默看着他的背影,拿起自己的电话和那张名片,拨打过去。

  短暂的嘟嘟以后,对方接电话,嘶哑的中年男人美式英语:“DEA,GeorgeGless。请问你是哪位?”

  护士一下子傻了,这不是那个华裔小伙子的声音。

  “喂?喂?请问你是哪位?你是在哥伦比亚吗?你是有线索给我吗?……”

  护士的电话掉在地上,看着那个小伙子的背影。他上了一辆奔驰轿车远去了,护士喃喃地:“你是谁?干吗要骗我……”

  张胜开车离开麦德林市区,带着狡猾的笑容。GeorgeGless,他的死对头之一—接下来他都能想到GeorgeGless会如何匆忙赶到麦德林,然后到处寻找自己,跟条狗一样疲于奔命。

  那时候,自己早就远走高飞了。

  3

  第二天的黎明时分,哥伦比亚皮塔监狱外的荒山上。

  一个带着长焦照相机的年轻白人来到了这里的灌木丛当中,他的打扮就是一个普通的外国旅游者。为了防止出现意外,他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只在腰间带了一把野外用的民版猎刀。显然这是一个山地攀登的高手,他可以在寒冷的夜晚爬到山顶,并且还没有任何的疲惫感。在他随身携带的护照上面写的名字是约翰·麦克戴维,另外的证明是一张《环球地理》杂志的摄影记者名片,他的专长是野外动物摄影。

  但是我们的摄影师显然对野外动物不感兴趣,他的长焦照相机对准的是监狱的建筑群。无线耳麦挂在耳朵上,连接着浑身是兜的摄影背心里面的高性能对讲机。

  “响尾蛇,这是麻雀。”白人低声说,“我已经到达1号监控点,完毕。”

  “收到,完毕。”

  麻雀看着脚下的皮塔监狱,拿出一块巧克力口香糖丢进嘴里。

  这里位于哥伦比亚麦德林市区南郊三十公里处,一片荒凉的丘陵地带,方圆十多公里内都少有人烟。但是在脚下这条笔直的柏油公路横穿这人烟稀少的荒漠和丘陵,一端连接着麦德林,一端连接着皮塔监狱。皮塔监狱可以说是专门为了麦德林贩毒集团建筑的坚固城堡,属于国家级监狱,在这里担任守卫的不是地方警察,而是哥伦比亚国防军的一个步兵旅,此外还有少量的宪兵。除非是里应外合,否则越狱而出和破狱而入都是不可能的。

  麻雀注视着监狱楼顶的停机坪,看见了那架直升机。这是一架属于陆军的绿色“黑鹰”直升机,直升机的旁边站着的是陆军特种兵,个个都是虎背熊腰如临大敌。麻雀带着一丝笑意,嚼着嘴里的口香糖。

  十五分钟以后,蒙着脑袋的小米格尔被两个宪兵拖到楼顶上。他被移交给特种部队,推上了直升机。摘下头套以后,他看着舱外并不紧张,甚至面对如狼似虎的特种兵也不紧张。因为他知道,祖父不会让他真的被判刑的,他一定会解决这个麻烦。

  “该死的!无论出点什么事,我第一个打死你!”带队的陆军上尉严肃地警告他,“你盯着他!不管什么风吹草动,毙了他!”

  “是,长官!”一个特种兵举起手里的自动步枪对准了小米格尔的脑袋。

  小米格尔没有害怕,反而发出爽朗的笑声。

  特种兵们跳上黑鹰,直升机起飞了。

  麻雀看着黑鹰起飞,在空中转向,飞向麦德林。他对着耳麦:“响尾蛇,确定目标在上面。完毕。”

  “收到,你可以撤离。完毕。”

  麻雀急忙收拾自己的装备转身飞跑下山,他要赶在哥伦比亚军队封锁整个戈壁以前逃出去。山下有一辆丰田陆地巡洋舰在等待他,他要直接开往机场。至于说响尾蛇,他有的是办法,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选择什么路线离开哥伦比亚。

  埋伏在戈壁上的张胜缓缓举起了手里的毒刺单兵防空导弹。

  他看着直升机进入射击范围,不紧不慢地发射了导弹。

  黑鹰飞行员惊叫着:“导弹袭击!”

  话音刚落,毒刺已经准确地击中了黑鹰直升机的机身。直升机在空中爆炸解体,化为一团烈焰。

  张胜笑着丢掉手里的发射筒,上了身边的一辆路虎越野车,径直向麦德林开去。

  在他的身后,坠落下来的黑鹰直升机还在燃烧着……

  4

  “呀—”

  胸前佩戴Goodale军士长胸条的孙守江扭曲着脸,飞身起来一个屈膝顶。

  啪!

  赵小柱的额头被他的膝盖准确地撞击到,眼前一黑。孙守江毫不迟疑,又是一串组合膝盖和肘部击打,还带上头—泰拳的典型打法,而且招招狠毒。因为他不是在武馆学习的,而是在泰国陆军特种部队进修得来的这点玩意儿。军队的特种部队讲究的就是狠毒迅猛,所以赵小柱基本就跟沙袋一样被孙守江踢来打去。

  啪啪!

  孙守江连续两个左右摆拳,赵小柱被打得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Chickenshit!(狗屎!)”孙守江的美军军用T恤衫已经被汗湿透了,满头都冒白气。

  赵小柱努力睁开眼,满眼都是金花。

  电扇在他眼前转着,有气无力。

  “Up!(起来!)”孙守江撞击着散打手套怒吼,“Youcallyourselfcleaver?!Up!(菜刀!你这个笨蛋!起来!)”

  赵小柱努力想爬起来,抓住护栏想站起来,却被孙守江又一记飞腿踢翻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孙守江跳下散打台,顺手抄起来椅子就砸过去。椅子砸在赵小柱的身上破成两半,赵小柱刚刚抬起来的头重重地落下了。

  “Fuck!”孙守江又抄起来桌子举起来,“Tryingtoplaydead?(你他妈还装死—)”

  林锐和那个军士长冲上来抱住了孙守江,把疯狂的乌鸡拉到后面去。孙守江还在叫骂着,看样子要不是他们拦阻自己,就得冲上去把赵小柱往死里面打。孙守江跳着骂着:

  “Youfuckingwimp!Getthefuckupandfight!(你这头猪!你到底是不是爷们儿?!起来,跟我打!)”

  赵小柱的耳朵嗡嗡响,嘴里在流血,他实在爬不起来了。这是他在一周之内第三次被乌鸡疯子一样暴打,根本就没有还手的机会。乌鸡跟吃了兴奋剂一样,只要看见他戴上手套就扑上来一阵乱干。在部队的时候多少也学习过徒手格斗,但是从来没有一个战友会下这样的死手。毕竟是炊事班,不是作战连队,大家不靠这个当饭吃。但是在他印象当中,作战连队好像也没这么真干的,都是点到为止。否则狼牙特种部队不是尸横遍野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赵小柱根本就问不出来,他浑身跟碎了一样疼。两个教官跑过来,给他检查身体,但是丝毫没有让他停止训练的意思。教官确定他没有受伤以后,两桶冰水就劈头浇下来。

  “Moveout!(滚出去!)”军士长怒吼,“Getbacktoyourhole!(滚到你的狗窝去!)”

  赵小柱浑身打战,慢慢往外爬。军士长又是一桶凉水,赵小柱坚强起身,跌跌撞撞跑向外面。其实也不是跑,是在不断跌倒。血流了一地,他们丝毫没任何可怜他的意思。也没有人上来问寒问暖,给他包扎……仿佛自己不是人类,甚至连狗都不如……因为狗都不会遭到这样的虐待……

  狗窝,真的是狗窝。

  这是一个铁笼子,显然以前是关军犬的。地面还有狗屎的恶臭,赵小柱被推进去。铁笼子关上了,军士长毫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吐了一口唾沫到他脸上。赵小柱不敢动,甚至不敢擦,军士长骂了一句“孬种”,转身就走了。

  赵小柱看着他穿着美军游骑兵T恤衫和迷彩短裤的背影欲哭无泪。

  地上的狗盆里,是今天的伙食—一小块发霉的面包。

  赵小柱一把抓起来,但是不敢吃下去,贪婪地一点一点品味着。他把所有的渣子都吃进肚子,然后贪婪地舔着自己的手和衣服上的面包碎渣。饥饿,无边的饥饿……已经让他忘却了什么是耻辱,什么是尊严……

  外面的监视器对着他。

  监视室内,苗处毫无表情地喝着咖啡,看着他的狼狈。

  洗澡完的孙守江擦着脑袋进来:“真他妈的扛造!我在特种部队那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扛造的!到现在了,连个屁都没有放!奶奶的,这是一块海绵啊,能吸收所有的痛苦!”

  “这些痛苦在积累。”苗处放下咖啡杯子。

  孙守江苦笑:“我们是不是真的选错人了?要不……算了吧……”

  “不,他越是这样,我越相信我们找到了最合适的人!”苗处坚定地说,“他越能忍耐,说明这些痛苦积累得越深!只是需要一个临界的爆发点,我们还没找到这个爆发点!—一旦我们找到这个爆发点,他内心的魔鬼会释放出来!甚至是爆炸出来!”

  “然后你就把他培养成邦德—詹姆斯·邦德。”孙守江开玩笑。

  “不,他是菜刀。”苗处若有所思,“唯一的—菜刀!”

  他的卫星电话响了,拿起来:“喂?好的,你传输到我的电脑上。”

  “怎么了?”

  “响尾蛇!”苗处的声音都在颤抖,“他又活动了!”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画面传输过来。一架黑鹰直升机的残骸在燃烧,人类的肢体散落在四周。

  “天啊……”孙守江呆住了。

  “哥伦比亚,麦德林。”苗处注视着屏幕。

  “这个山炮,无论到哪儿都能搞成大破坏!”孙守江感叹,“死了多少人?”

  “十二个,包括九个哥伦比亚最好的特种兵,两个飞行员……还有一个,是米格尔……小米格尔?怎么回事?”苗处皱起眉头,“他难道要跟麦德林集团撕破脸吗?”

  “那倒是省了我们的事儿了。”孙守江笑道。

  “肯定有问题。”苗处拿起卫星电话,“我是猫头鹰,给我接国际刑警哥伦比亚中心局……”

  外面下雨了。

  赵小柱蜷缩在铁笼子里面,浑身被雨淋着,瑟瑟发抖。

  他对面的两个笼子里面,关着两条真正的军犬。笼子上罩着迷彩雨披,军犬在开饭。食物是熟牛肉,饮料是牛奶。军犬吃得大快朵颐,赵小柱缩在角落里面眼巴巴看着,舔着自己的嘴唇。

  一个霹雳映亮了他的脸。

  他抬头,张开嘴接雨水,贪婪地喝着。这是他能喝到的最干净的水了,总比长满微生物和蓝藻的沼泽地脏水强吧!

  5

  噩耗传来,老米格尔在十分钟内一句话都没说出来,也没有表情。傻乎乎在书房站着,穿着睡衣,手里还抓着点燃的雪茄。粗大的哈瓦那雪茄一直冒烟,但是没有一个手下敢提醒他,都站在旁边心惊胆战。十分钟后,雪茄烧到了老米格尔的手指头,他眨巴眨巴眼好像感觉到了疼。保镖立即上去拿下了雪茄,捻灭在烟灰缸当中。老米格尔张着嘴,看着这帮手下失神地说:“我花钱请的杀手,把自己的孙子给杀了?”

  手下都不敢说话。

  “你们这群猪!”老米格尔暴怒地高喊,“去找他!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他!我要他死一万次!快去—”

  他拿起桌子上的任何东西砸向这群笨蛋,狂怒让他的白发都几乎竖起来了。他喊着喊着哭了起来:“我的孩子!我的可怜的孩子啊!我的孩子啊……”

  手下们谁都没敢动,因为响尾蛇真的是惹不起的。如果他们就能抓住他,那么他也不是响尾蛇了。全世界的缉毒机构和反恐机构都在找他,他们都找不到—何况自己这帮黑社会?

  老米格尔正在声泪俱下,一个保镖跑上来惊讶地说:“先生……他……他来了……”

  “谁?!我谁都不见!”老米格尔暴怒地说。

  “响尾蛇……”保镖的脸都白了。

  老米格尔愣了一下,随即问:“什么?你再说一次?”

  “响尾蛇……他……在花园……”保镖胆战心惊。

  “给我宰了他!”老米格尔怒吼,顺手从保镖的腰间拔出手枪上膛:“不!我亲手宰了他!”

  幽静的花园里面,张胜叼着一根万宝路,在看今天的晨报。晨报的头条就是那场毒刺袭击直升机的恐怖事件,小米格尔的头像印在还在燃烧的现场图片上。张胜默默看着,笑笑对身边的侍者说:“续杯咖啡。”

  侍者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续咖啡。

  老米格尔手持上膛的手枪,在保镖们的簇拥下出了宫殿一样的别墅。保镖们都手持各种武器,散开队形包围了花园凉亭下的张胜。张胜悠然自得,还在看报纸,眼睛连看都不看他们。仿佛这里不是龙潭虎穴,而是度假公园。

  “响尾蛇—”老米格尔举起手枪,“我要你死—”

  “先生!”侍者跪下了,“先生……不能开枪啊!”

  “为什么?”老米格尔纳闷儿。

  “他的脚下,他的脚下……”侍者指着张胜的右脚。

  张胜还在看着报纸,他跷着二郎腿。左腿叠在右腿上,右脚踩在地面。在右脚的皮鞋跟地面之间,是一个遥控器。张胜肯定不会踩着什么彩电的遥控器,肯定是炸弹的遥控器。张胜淡淡一笑,用西班牙语说:

  “我的脚下是一个压发引爆装置。现在我已经踩下去了,炸弹的保险已经启动。只要我的脚松开,这个花园—连同你那个农民宫殿,一起完蛋。这里的人,包括任何生物,没有能活着的。”

  老米格尔呆住了,他绝对相信响尾蛇干得出来这种事情。

  “和平,和平最珍贵。”张胜淡淡一笑放下报纸,面对老米格尔:“你难道不想要和平吗?”

  “可是我花钱雇用了你!”老米格尔的手枪对着张胜颤抖着,“我给了你一大笔钱,你却杀了我的孙子!”

  “我来就是为了这个事情。”张胜很认真地说,“你只给了我一半的定金,现在麻烦解决了—剩下的一半呢?”

  “你还敢找我要钱?!”老米格尔的心都在痛。

  “我帮你做事,你该给我钱。”张胜淡淡地笑,“难道你想赖账吗?”

  “我给你钱,你杀了我的孙子,然后你还要找我要钱?!”老米格尔是黑手党头目,但是黑手党头目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强盗逻辑。他嘶哑喉咙:“我要宰了你!我要不惜一切代价宰了你!”

  张胜一点都不慌张:“来之前我就做好了准备,否则我也不会花两个小时时间,在你这里到处安装炸弹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你是个傻瓜笨蛋,那么我只好跟你一起死。”张胜笑笑,“没办法,虽然我很聪明,但是我的雇主如果是傻瓜,我也难逃一劫。如果你是个聪明人,那么大家相安无事—我拿我剩下的钱,你的麻烦也解决了,可以安稳过日子了。”

  “你什么意思?!”

  “我告诉过你—杀了警察一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张胜冷酷地说,“反而会把整个局面搞砸,警察会不顾一切地找你的麻烦。你剩下这几年不说在牢里面度过,起码也得在逃命当中度过。相信我,一旦杀了那个小女孩—你完了,你这个家族也完了。因为没有一个警察或者司法官员会和你再有任何合作,没有了这些眼线,想收拾你—麦德林警察局的任何一个警长,用不了三天就可以申请到对你所有财产的冻结令,还有对你个人的逮捕证。”

  老米格尔急促呼吸着,他知道这一点。

  “这场官司注定要给你带来麻烦。”张胜说,“所以—不能让这场官司打起来,原告和被告必须解决一方。如果原告碰不得,那么终止这场官司的方法,就是解决被告。被告没有了,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可是那是我的孙子!”

  “对,是你的孙子。”张胜没有表情,“所以这就是和平的代价!”

  “我没有想到—会要他死作为代价!”

  “和平,和平最珍贵。”张胜笑笑,“为了和平,你必须付出代价。所以你到底是一个笨蛋,还是一个聪明人—现在就可以得出结论了。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舍不得你的孙子,那就让你的整个家族和你自己一起为了这个畜生陪葬!”

  老米格尔哀号着:“我的孩子啊……”

  “我不是来参加葬礼的。”张胜说,“既然你想通了,把剩下的钱给我划到账上。立刻,我会在这里等到我的人打电话来核对。然后我会离开,你继续做你的黑手党,我们相安无事。”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杀了你!”老米格尔举起手枪恶狠狠地说,“虽然麻烦解决了,但是你杀了我的孙子!所以你必须死!”

  “因为我知道你怕死,而我不怕死。”张胜冷笑道。

  “你在威胁我?!”

  “不,是和你谈心。”张胜举起咖啡喝了一口,“也许你现在可以杀了我,但是你也该知道我的手段。只要我稍微有一点动作,这里就一切化为乌有!开枪啊,来啊!”

  老米格尔的手枪在颤抖。

  “来啊,对着我—开枪!”张胜怒吼。

  老米格尔吓得手枪掉在地上。

  砰!枪走火了。

  老米格尔吓得卧倒。

  张胜带着淡淡的冷笑,喝了一口咖啡:“你不敢对我开枪,所以—把你欠我的钱还给我!那是我应得的报酬,米格尔先生。”

  老米格尔哆嗦着站起来:“把钱给他!”

  一个随从去办。

  张胜把咖啡放下,拿起烟灰缸上还在燃烧的万宝路:“这样多好,米格尔先生。你现在还在盛怒,但是冷静下来—你会明白我帮了你多大的忙。你那个孙子早晚还会给你惹麻烦,现在你可以从你的那些孙子们当中选择一个聪明人做你的继承人。反正你有七个老婆,二十一个儿子,三十三个孙子—哪一个我看都比你这个不争气的畜生强!我在帮你清理门户,米格尔先生!”

  米格尔哆嗦着:“我给你钱,你赶紧离开!”

  “我说到做到!”张胜笑着抽烟。他的卫星电话响,拿起来:“喂?……好的,我知道了。”他挂了电话,笑笑:“谢谢,米格尔先生。钱已经到了我的账户上,希望我们的合作给你留下好印象。”

  他说着站起来。

  所有人都卧倒。

  张胜笑笑,起步离开遥控器。

  老米格尔抱住脑袋:“上帝啊—”

  但是没有爆炸,而是草坪上的一个玩具汽车开始发动。这是中国造的玩具,所以汽车开动的同时,音乐是悦耳的《天仙配》。

  张胜笑着,拿出一张100元的美钞,丢到侍者趴着的头前:

  “不用找零了,其余的都是你的小费。”

  他说完大步走向门口,所有的保镖都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老米格尔战战兢兢抬头,嘴唇颤抖:“上帝啊……上帝啊……”

  张胜带着笑容戴上了墨镜,走出大门上了自己昨天就停在门口的一辆福特轿车。他上车以后就把吸顶警灯安上,拉响了警报器。他的兜里装着麻雀事先做好的证件—哥伦比亚秘密情报局特工阿斯普里拉·潘,负责调查国内反政府武装,享有免检权。反政府游击队都在山区活动,所以他要前往与巴拿马接壤的山区进行调查。

  当然,他的“调查内容”就是徒步穿越丛林,越过边境前往巴拿马。

  秘密情报局在哥伦比亚享有特权,尤其是在反政府武装活跃的地区,所以一路上不会有警察会仔细检查他,只会敬礼放行。而阿斯普里拉·潘则会礼貌地点头微笑,一直到进入山区才会换上车内的迷彩服,拿起M4A1卡宾枪背上背囊,进行一次愉快的徒步丛林穿越旅游。

  一切都如同旅游一样轻松完美,这就是响尾蛇的生活。

  6

  “我是GeorgeGless。”

  秃顶中年男人留着小胡子,用手绢擦着光亮的额头。他刚从华盛顿赶到南美,所以觉得这个地方实在是太热了。

  护士觉得自己头有点晕,她实在是无法把那个英俊中带着一点邪气的华裔青年与面前的这位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是略显龌龊的中年白人联系起来。但是她知道,这肯定是真的DEA特工GeorgeGless,因为陪同他来的是麦德林警察局的一位警长。

  GeorgeGless例行公事似的出示了自己的徽章。

  护士长出一口气:“你好,先生。”

  “警长说可能你有一些情况可以告诉我。”GeorgeGless问。

  护士拿出那张名片递给他。这张名片在疯狂的**当中被揉皱了,还带着两个人已经干涸的**。GeorgeGless接过名片,苦笑:“该死的,这是我的名片!”

  护士无言,转向窗外。

  “对不起,我是真的GeorgeGless。”GeorgeGless无奈地说,“他是我在追捕的一名职业杀手,毒品网络里面的独行客。是极度危险分子,所以我需要详细了解一切情况。”

  三十分钟以后,GeorgeGless走出医院,擦着脑门的汗。他拿着手里的卫星电话:“猫头鹰,我把资料都传输到你那里。你做综合分析吧,该死的!我接触到的所有证人,没有一个认为这个小子穷凶极恶的却看我都像坏蛋,这种日子我再也受不了了!”

  “George,稳住。”苗处的声音从电话里面传来,“响尾蛇就是这样狡猾。”

  “我当然知道!”GeorgeGless苦笑。

  “你都得到了什么情报?”

  “你想知道他**的尺寸吗?”GeorgeGless无奈地笑,“跟上次的证词是一个数。”

  “你什么时候能不这么无聊?”苗处笑道,“你是DEA的特工,得有点新发现吧?”

  “没有,什么都没有!”GeorgeGless回头看医院,“除了他到处故意留下的痕迹,有价值的我什么都没发现!—对了,这次倒是有一个新发现!”

  “你说!”

  “我得到了他的**!”

  “你在开玩笑吧?”

  “不是!”GeorgeGless拿出一个证物塑封袋,里面是那张名片。“我没开玩笑,猫头鹰!这是我们得到的关于响尾蛇最准确的情报资料了,我们不是搞不清他的身世吗?DNA—我们可以得到他的DNA!”

  “有什么意义?”苗处反问,“能得到什么?他父母是什么年代的人,能留下DNA吗?再说都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国家的华裔,我们上哪里去核对?”

  “有总比没有强吧?”GeorgeGless苦笑,“起码我们可以确定—这个**是响尾蛇的!”

  “George,通话结束。”苗处笑道,“DNA结果出来以后,给我传输一份。”

  “那不行,这是美国政府的证物!”GeorgeGless笑着说,“你得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取得相关手续。”

  “你知道那些官僚……”

  “我帮不了你,猫头鹰。”GeorgeGless认真地说,“法治社会,我不敢冒险。好了,等我得到最新线索我们再通报。完毕。”

  “完毕。”

  GeorgeGless挂了电话,看着面前混乱的麦德林:“响尾蛇,好歹你给我留下了一点有用的东西了。你这个狡猾的家伙,我会一点一点抓住你的蛇尾巴!一直到扼住你的蛇头,把你关进美国的监狱里面去!一百年!两百年!”

  7

  苗处看着所有传输过来的资料,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面。万宝路的味道臭得要命,但是他要以身作则。烟雾当中,他的右眼很亮,嘴角浮出一丝苦笑:“这个老米格尔,被响尾蛇给彻底玩了一把!”

  “你分析出来是谁要干掉小米格尔了?”孙守江在对面的笔记本电脑前抬起头问。

  “老米格尔自己。”

  孙守江愣住了:“他自己?杀了自己的孙子?为什么?”

  “小米格尔不能坐牢。”苗处说,“所以这场官司不能打,因为只要打—必输。他已经激起哥伦比亚警队和司法界的公愤了,没有人会帮他的,送多少钱都没有用。”

  孙守江看着苗处:“然后呢?”

  “所以这场审判不能进行,而在西方国家不能进行审判的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原告或者被告无法上庭。”

  “但是他怎么会杀自己的孙子呢?他为什么不杀了那警察一家?连哥伦比亚总检察长都能饮弹身亡,灭掉这么个小警察一家还不是轻而易举?”

  “问题就在这里了。”苗处看着资料淡淡地笑,“如果杀了这个警察一家,尤其是那个小女孩,你相信哥伦比亚警队会善罢甘休吗?他们肯定不会,会死死盯着米格尔家族不放!而其余的家族也不会插手此事,因为警队并不是针对整个麦德林集团,只是盯着米格尔家族。老米格尔的口碑也不算好,毒枭们并不喜欢他。所以他不会有帮手,原来在警队的内线更不会帮他。”

  “米格尔家族和警队之间的全面战争?”

  “对,米格尔家族肯定输。”苗处目光炯炯有神,“失去了麦德林集团毒枭联合体的保护,失去了他在警察内部的眼线,老米格尔就是裸奔的犀牛。随便哪个基层警局的小警长都可以轻而易举收拾他,而且麦德林集团也不会插手—麦德林集团虽然毒辣,但是对于小米格尔这种行为也是嗤之以鼻的,加上老米格尔跟他们之间的宿怨……可以断定,他的死期到了。”

  “于是他决定杀掉自己的孙子?这也太狠毒了吧?”

  “不是他决定的,是响尾蛇替他决定的!”苗处苦笑,“我越来越看不懂这条响尾蛇……他对老米格尔也没有好感,这样费心尽力去帮他做出如此难做的决定,为了什么呢?而且他要冒险,冒老米格尔跟他翻脸的风险。”

  “也许是他……不想杀那个小女孩。”孙守江看着小女孩的照片,“她很可爱。”

  苗处揉着太阳穴:“是啊!他还不惜冒险去医院探视,给她留下一万美元。”

  “他是很复杂的一个角色。”

  苗处点点头:“人的内心同时隐藏着天使和魔鬼。他一会儿是天使,一会儿是魔鬼,随心所欲。但是—他是个罪犯,是杀害肖飞的凶手!这是毋庸置疑的!我们要死死追他到底!一直到把他绳之以法!……让情报科汇总到响尾蛇的档案库里面去,我们还是先来关注一下我们的菜刀吧!”

  “我们的超级谍报员菜刀同志—今天的科目还是挨捶。”孙守江看着监视器纳闷儿,“我就真的奇怪了!他的体能基础很好,这样的折磨都没垮下去!他的脑子也够聪明,教给他的东西都不用第二遍!但是—他的脾气,他好像从来就没生气过,一直在逆来顺受!”

  苗处看着监视器上跟军士长在野外进行格斗训练的赵小柱,被打得稀里哗啦。

  “不,他发怒过!”苗处突然响起来,“他爆发过!”

  他的脑子闪现过一个画面—赵小柱指着苗处的鼻子爆骂:“别来骚扰我,骚扰我的家!”

  “他爱他老婆!”苗处突然醒悟过来。

  孙守江纳闷儿:“我也爱我老婆啊!”

  苗处眯缝起来眼:“乌鸡,我问你—你是不是违反规定,让他带了老婆的照片?”

  孙守江张开嘴,没说出来。

  苗处淡淡一笑:“我早就发现了,只是我也对他网开一面—但是现在,我不得不这样做了!”

  孙守江紧张起来:“苗处,你要干吗?”

  “要他崩溃!要他爆发!要他把内心的魔鬼释放出来!”苗处果断地说,“我要一个全新的菜刀!”

  孙守江想开玩笑说我去超市给你买,但是看苗处这么认真就没说出来。释放内心的魔鬼跟菜刀老婆的照片之间,有什么关系?

  苗处已经站起来拿起对讲机:“要菜刀回到狗窝去!”

  8

  浑身已经不成人形的赵小柱胡子拉碴、头发蓬乱,被军士长一脚踢进了铁笼子。他靠在铁笼子上喘息着,鼻子还流着血。到今天为止,他已经承受了将近十天的非人折磨—他的生理和心理承受能力已经接近极限,但是他还是在忍耐。赵小柱……确实是个能忍耐的人,在漫长的孤儿生涯里面,他已经学会忍耐所有的不公和歧视。

  现在,他还能忍耐。

  因为,他有梦—盖晓岚。

  盖晓岚,就是赵小柱的梦。在无数难以忍受的时刻,他总是会想起盖晓岚的笑脸。她的一颦一笑现在是更加的美丽,甚至她的生气发火,都显得那么可爱。盖晓岚,是唯一可以使他保持人类思考的支柱,因为她是他的老婆,是他的家,是他对人生所有美妙梦想的……载体。

  在暗夜里面,他悄悄抚摸盖晓岚的照片。他把相册藏在了狗窝的杂草下面,还裹上了一块捡来的油布。他粗糙肮脏的手滑过封塑的照片,滑过盖晓岚洁白美丽的脸……仿佛再次抚摸到了她的身体,闻到了她的芬芳。于是在一瞬间,他再次积蓄了力量,去应对明天的挑战。

  妻子……

  家……

  梦……

  赵小柱在这种非人的折磨当中,心中仅存的梦。

  他被赶回狗窝,睁着疲惫的眼。这十天如同地狱,他没有休息过完整的哪怕一个小时。不断训练,不断折磨……他已经变得麻木不仁,仿佛生来就是被他们虐待的下等生物。所以对于一切也已经逆来顺受,唯一的指望就是可以悄悄看看妻子的照片。

  苗处穿着迷彩服带着孙守江大步走来。

  赵小柱抬眼,无力地看着他们过来。

  “Openup,sentout!(打开狗窝,让他出来!)”苗处厉声说。

  军士长照办了,赵小柱也乖乖爬起来站在狗窝跟前。

  苗处盯着他的眼,只是随手一指狗窝。孙守江犹豫了一下,但是苗处的命令他是不敢违抗的。于是他走进狗窝,捏着鼻子在杂草当中摸着。赵小柱不敢回头看,但是他知道孙守江在找什么,心里面一紧。

  孙守江找到了油布包裹的相册,走出来交给苗处。

  赵小柱看着苗处接过相册,眼巴巴看着相册。

  苗处冷冷注视着他,打开了油布丢在地上举起相册厉声问:“Whatarethese?!(这是什么?!)”

  “Sir,that’smywife’sphoto.(报告,我……我妻子的照片……)”赵小柱颤巍巍地说。不是因为害怕被惩罚,而是因为害怕被没收。惩罚他已经无所谓了,但是妻子的照片……绝对不能被没收。

  “WhatdidItellyoubefore?(我跟你说过什么?)”苗处很严厉。

  “Nopersonalitemsareallowedhere,sir!(报告!不许携带任何私人物品!)”

  苗处打开相册,看着这些照片。

  赵小柱很紧张,眼巴巴看着苗处的手粗暴地翻阅着相册。他嘴唇颤抖,突然跪下抱住苗处的双腿,用英语声嘶力竭地喊:“Sir,please,don’ttakethemawayfromme,I’lldowhateveryouwant…(猫头鹰—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不要没收照片—)”

  苗处冷冷看着赵小柱,一脚踢开他。

  赵小柱被苗处一脚踢得很远,他的身体太虚弱了,捂着自己的胸口想起来却起不来。

  苗处的目光很冷,他左手拿着相册,右手拿出一个军用小酒壶打开。

  “No!”赵小柱惊恐地睁大眼。

  苗处的右手举起来,把高度白酒倒在相册上。

  孙守江错开眼,军士长也低下头。

  赵小柱呆呆地看着苗处。

  苗处拿出ZIPPO打火机打着了。

  赵小柱流出眼泪:“Please…Please…”他还是在使用英语,这十天来他已经习惯了。

  打火机的火苗凑到了相册上,盖晓岚开始燃烧起来。

  苗处举着燃烧的相册,仅存的右眼盯着赵小柱的双眼,没有表情,没有语言。

  赵小柱的嘴唇颤抖,呼吸急促,这一刻他泪流满面。

  苗处把燃烧的相册丢到赵小柱的面前,赵小柱一把抢起来双手拼命扑灭火焰。但是……盖晓岚的照片,已经被烧得残缺不堪……赵小柱拼命找着灰烬残片,试图拼接起来,嘴里嘶哑地喊着:“啊—啊—”

  苗处不为所动。

  孙守江转过身去抹着鼻子。

  军士长抬头看天,叹息一声。

  苗处仅存的右眼盯着赵小柱的眼睛。

  赵小柱慢慢抬起眼睛,眼中的泪水已经干涸了,火焰在燃烧。他体内的什么东西在裂变,以至于他自己都听到了这种咔咔声。他的心碎了,很疼很疼……他看着面前冷漠的苗处,握紧了双拳。

  苗处冷漠地看着他。

  “Youbastard!(你这浑蛋!)”

  赵小柱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随即如同一只猛兽一样一跃而起,扑向苗处。苗处敏捷地闪身,赵小柱扑空了。他狂暴地回头怒吼:“啊—”

  孙守江和军士长反应过来,扑向赵小柱。

  赵小柱飞起膝盖,正中孙守江的下巴。孙守江没想到赵小柱的力度这么大,一下子飞出去栽倒。军士长抱住赵小柱,赵小柱猛地低头再抬头,头部撞击了军士长的鼻子。军士长的鼻血一下子流出来,赵小柱抬起右脚猛地一下子踩在军士长的靴子上。军士长惨叫一声,随即赵小柱麻利地抓住军士长的胳膊一个大背挎,直接给他摔倒在水泥地上。

  赵小柱爆炸了!

  他直接冲向苗处。

  这完全是一个陌生的赵小柱,没有人见过的赵小柱……或者说,这不是人类,而是一只……野兽!

  “I’llkillyou!(我要杀了你!)”

  赵小柱嘶哑声音用英语高喊,扑向苗处。

  噗!

  苗处手里早已准备好的麻醉枪发射了。

  麻醉弹正中赵小柱的脖子,他往前跑了几步,腿一软跌倒了。他抬眼看着苗处,双眼还在冒火,伸出右手却无力地摔在地面上。他倔强地向往前爬,却迅速失去了所有的知觉,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孙守江爬起来,嘴里还在流血。他看着地面上趴着的赵小柱,心有余悸,好像在看一只被麻醉弹打中的猛虎:“这是……赵小柱?”

  苗处冷冷地丢掉麻醉枪,看着地面上这只沉睡的野兽:“现在,我们打开了他心里的笼子—恶魔,释放出来了。”

  9

  “I’llkillyou!”赵小柱撕心裂肺地用英语怒吼。

  苗处穿着整洁的中国警察制服,冷冷地看着他。

  赵小柱的四肢都被绑在了铁架床上,徒劳地想挣扎起身。青筋爆起的脖子显示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但是每次都只能沉重地倒在铁架床上。他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牙关紧咬,从牙缝里面挤出来:

  “I’llkillyou!”

  苗处看着他,没有表情。

  这是在基地医务室的监控病房,设施都是一流的。孙守江在观察室里面,看着里面的赵小柱真的是心有余悸:“他差点弄断了我的脖子……”

  林锐叹息一声:“没想到这么老实巴交的一个炊事员,能被逼成这样。”

  “苗处……”孙守江感叹,“苗处真的是……太厉害了……”

  “为什么一定要选择他呢?”林锐于心不忍,“你们可以有很多很多天性善战的警官可以选择啊!为什么一定要改变他呢?”

  “因为……我们别无选择。”孙守江没有说出来原因,这是秘密。

  “‘发出屠杀的号令,让战争的猛犬四处蹂躏……’”林锐用英语来了一句,“莎士比亚的话,我今天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

  孙守江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被绑在病床上的赵小柱,活脱脱就是一条战争的猛犬啊!

  苗处冷冷地注视着眼睛发红的赵小柱,等待他安静下来。

  赵小柱急促呼吸着,恶狠狠注视着苗处。

  “赵小柱同志。”苗处缓缓地说,这次是汉语,不是英语。

  赵小柱咬牙切齿怒视他。

  苗处拿出警徽,轻轻放在他的右手上:“你摸摸,这是什么?”

  赵小柱狠狠瞪着他,右手抓住了警徽。

  “这是警徽。”苗处的声音很低沉。

  赵小柱狂暴的表情逐渐安静下来,仿佛恍若隔世一般。他的右手手指轻轻抚摸着警徽,好像一种已经遗忘的感觉在慢慢升腾。

  “菜刀,你是个警察。”苗处缓缓地说,“你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警察,赵小柱。”

  “赵小柱”三个字一出来,赵小柱好像被什么打中了一样,缓缓地靠在了枕头上。眼泪慢慢流出他的眼睛,流过他的脸颊,流进了他的嘴唇。

  “你对警徽宣誓过。”苗处轻轻地说,“还记得你曾经的誓词吗?”

  赵小柱的眼睛失神,默默流着眼泪。

  苗处轻轻地说:“我宣誓—我志愿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

  赵小柱慢慢偏头,努力看着自己右手拿起来的警徽:国徽、盾牌、长城、松枝和飘带……

  苗处缓缓地继续说:“我保证忠于中国**,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

  赵小柱注视着这个好像许久没有见到过的警徽,嘶哑着喉咙用汉语缓缓地说:“……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严守纪律,保守秘密;秉公执法,清正廉洁……恪尽职守,不怕牺牲;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我愿献身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奋斗……”

  念完了这些感觉变得陌生的誓词,赵小柱的眼泪无声地流淌,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苗处看着他:“你做得很好,赵小柱同志。你在履行自己的从警誓言,你是一个好警察,一个好公安。”

  赵小柱闭上了自己的眼。

  苗处慢慢打开了他四肢的皮带:“你需要休息一下了,赵小柱同志。”

  赵小柱把警徽慢慢地抱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闭着眼睛无声地哭着。

  苗处抚摸着他变得消瘦的脸,胡子已经很长。他低下头:“对不起,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去做。”

  赵小柱慢慢睁开泪眼,看着苗处,声音颤抖:“没关系……”

  苗处看着他。

  “我……是……警察……”

  赵小柱说出这四个陌生的汉字,想笑,却咧开嘴哭起来。

  苗处默默看着他,片刻转身出去了。这个时候,赵小柱需要自己待着,无论谁在都不合适。

  赵小柱抱着警徽在心口的位置,蜷缩在床上痛楚地哭着。

  苗处走进监控室,对着在抹眼泪的孙守江:“立刻通知家里,不管什么方法—找到盖晓岚所有的照片,电子邮件发过来。我们去打印,最快速度交给他……”

  孙守江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林锐看着苗处,没有说话。

  苗处叹口气:“我是警察。”

  林锐点点头:“我去安排炊事班,给他改善伙食。”戴上黑色贝雷帽出去了。

  苗处转向病房里面,隔着大玻璃可以看见赵小柱的哭泣。他蜷缩成一团,紧紧抱着警徽,贴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仿佛,一松手就会失去一样。

  第五章

  1

  盖晓岚穿着警服走出自己的家门口。

  数百米外的轿车内,长焦照相机在不断地咔嚓。

  盖晓岚浑然不觉,走出小区打车上班。赵小柱不在的日子里面,她可以适当地奢侈一下。毕竟公车上班并不是那么惬意的,何况是个漂亮女警察,总是会引起更多的关注。她上了出租车,起身离开。

  一辆轿车开入小区,另外一辆轿车跟上了出租车。

  开入小区的轿车停在停车场,两个强壮的年轻人下车。他们左右看看,悄无声息地走到楼门前。戴墨镜的年轻人打开镜片上方的开关,密码锁上的指纹都显现出来,经常按动的部分有很多磨损。他只用两秒钟就算出来公用密码,麻利地按下。

  门开了,两人进去,密码门在身后关上了。

  盖晓岚打车上班,她在车上整理自己的仪表,对着小镜子化妆。

  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那辆轿车,长焦照相机在不断拍摄。盖晓岚不知道自己被人拍摄了一套完整的纪录照片,还在操心今天的节目录制。

  在她的家里,那两个年轻人已经打开了房门。他们穿着鞋套,悄无声息进来关上门。一个年轻人打开电脑,没有密码。他在电脑里面搜索着,把所有的照片都拷贝到U盘上。另外一个年轻人拿着便携扫描仪,扫描所有的相册和墙上的结婚照。

  在电视台的社会法制频道办公室,那个曾经审问赵小柱的女人拿出自己的警官证亮给主任。主任二话不说拿起电话:“给警察同志这两年所有的《警视窗》节目光盘,要快!”

  盖晓岚走进走廊,崔枫正好下楼:“晓岚?我正要找你呢!”

  “是不是小柱有消息了?”盖晓岚着急地说。

  “有消息。”崔枫苦笑,“我找公大的领导问过了,赵小柱参加的那个培训班是部里主办的,他们只是挂名。这个培训班不在公大本部,也不在团河校区。我打听过了,据说是在公安部的一个培训基地,在外地。”

  盖晓岚失望地:“谢谢了,崔科长。”

  “没事没事,我没帮到忙真的很不好意思。”崔枫内疚地说,“我会帮你继续问的。也奇怪了,哪次的培训班也没见过这么不着四六的……”

  “我去上班了。”盖晓岚笑了一下,上楼了。

  崔枫看着她的背影,琢磨着什么苦笑一下:“怎么这夫妻俩都神神叨叨的,跟安全局的似的?”说完去食堂吃早饭去了。

  盖晓岚走进办公室,苏雅还没来。她擦着桌子,看见玻璃下面赵小柱和自己的结婚照片,鼻头一酸。真的是……半个月了,连个电话都没有。这是什么鬼培训班啊?想着想着就掉泪了。

  对面楼内,长焦照相机在不间断地拍摄着。

  2

  “面对频繁发生的交通事故,我们到底应该注意些什么……”

  穿着警服的盖晓岚在主持节目。

  坐在床上靠着柔软的枕头,赵小柱突然露出会心的微笑,这是盖晓岚第一次主持节目。还是学员警衔,而且神情很紧张。但是赵小柱只是微笑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冷峻。他默默地看着,仿佛凝固了一样。

  整个房间里面,墙上、地板上到处都是盖晓岚的照片。

  赵小柱从早晨看到晚上,连饭都没吃。但是他的脸上没有什么笑容,甚至都没有什么表情。只有在勾起他特别回忆的某些段落或者图片上,才会微微地笑一下。他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面对满世界的盖晓岚,没有了往日的柔情万种,眼神当中流露出来的是一种冷峻—不是冷漠,却是不会再表达热情的冷峻。

  今天没有人来打扰他,让他静静休息。虽然做了很多好吃的,但是他一口都没有吃。他已经对好吃的没有感觉了,好像生来就是铁打的胃,什么都能装下一样。吃这些跟吃狗盆里面发霉的面包,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也没觉得今天休息一天有什么惬意,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惬意。他什么都没想,仿佛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他的世界里面,已经荣辱不惊了。没有什么可以让他惊喜,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失落,也许这就是一种崩溃以后的升华?他没有想那么多,只是随着自己的性子默默地看着。

  天黑的时候,他的眼睛很亮。他环顾四周所有的照片,满墙的盖晓岚,露出一丝留恋。他默默起身走到门口,打开房门:“Packthemup!(都收起来吧!)”

  孙守江坐在门口发愣,纳闷儿地看他:“Youfinished?Theseprogramsarefortwoyears!(你都看完了?两年的节目呢!)”

  “Notallofthem,justhighlights.(没有,我挑着看的。)”赵小柱淡淡地说,“Takethemaway,Ihavealreadywastedawholetrainingday.(收起来吧,我已经浪费了一天训练时间了。)”

  孙守江感觉到一股陌生,但是他没有说什么。他挥挥手,两个教官跑进去小心地把照片和光盘都收起来。赵小柱默默看着他们把满墙的盖晓岚都取下来,走过去穿上迷彩服的外衣,扎好腰带。

  孙守江看着照片一张不落都被收起来,问:“Yousureyoudon’twannakeepone?(你一张都不留下吗?)”

  赵小柱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床铺,按照标准一尘不染。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收拾好床铺和屋里的东西转身出去了。

  孙守江看着赵小柱,不知道该不该夸他。他张张嘴,还是转身出去了。赵小柱出门,拿起放在门口的背囊和步枪披挂在身上,然后跑向逐渐黑下来的山路。

  没有人监督他,他也跑得很快。

  悍马越野车渐渐跟上了他。

  林锐站在悍马越野车的机枪手位置拿起高音喇叭高喊着:“Rangers,leadtheway—”

  赵小柱就高喊:“Alltheway!”

  孙守江看着赵小柱疯狂跑向黑暗当中的山林。

  他在不断高喊着:“EnergeticallywillImeettheenemiesofmycountry,IshalldefeatthemonthefieldofbattleforIambettertrainedandwillfightwithallmymight…(我将精神抖擞地面对敌人,并在战场上将他们打败,因为我训练更有素,战斗更勇猛。)

  “ReadilywilldisplaytheintestinalfortitudetofightontotheRangerobjectiveandcompletethemission,thoughIbethelonesurvivor…(在战斗中表现得像一个游骑兵那样坚韧顽强,即使只剩下我一个人幸存,也要完成任务。)

  “SurrenderisnotaRangerword…(投降这个词不存在游骑兵的语言中……)”

  孙守江苦笑一下:“菜刀……”

  “你在想什么?”苗处走过来。

  “他变了。”孙守江看着逐渐消失在远处的赵小柱和悍马车,“我不知道这种变化对于他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没有变,”苗处淡淡地说,“只是我们把他心中的恶魔放出来了而已。”

  “然后呢?我们什么时候帮他收回去呢?”

  苗处看着他:“你觉得,还可能收得回去吗?”

  “他该如何面对过去的生活?”

  “我们是警察。”苗处说,“别忘了,他也是。”

  孙守江不再说话。

  “去把响尾蛇所有的档案准备出来,”苗处说,“明天开始他要正式进入情况,他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很多。从零开始—他要从一个炊事员,一个片警,变成我们的响尾蛇。”

  3

  “卧底—其实就是间谍。”

  苗处带着穿着迷彩服的赵小柱走在山坡上,这里是SERE基地的模拟战俘营外围,是一个战俘墓地。到处都按照外军的模式竖起了十字架,甚至还挂着残损的钢盔之类的。站在山坡上可以看见下面的战俘营,丛林当中的竹结构建筑残破不堪,但是铁丝网、塔楼、碉堡等都是维修一新的—这里是一比一复制的越南战争时期的西山战俘营。

  中国陆军特种部队的精英们在这里学习如何刑讯逼供和反刑讯逼供、越狱潜逃和反越狱潜逃,如何假招供保守自己的性命又不会对己方造成损失等特殊生存、脱逃技巧。当然,时不时地也会有一些非军方人员来这里培训,赵小柱这样的特训就属于其中的某一个兄弟友好单位安排的。还有其余的一些秘密情报和侦察单位,由于业务交叉和转业干部的维系,一直和陆军特种部队保持着良好的地下交流关系。

  SERE基地位于中缅边境山地丛林谷地,与世隔绝。只有一条战备公路与外界连接,方圆百里渺无人烟,所以这里是一个天然的秘密训练基地,适合各种特种作战、特种侦察和间谍活动的培训。中国陆军投入巨资把这里改造成为培训精英军官的秘密花园,包括美军、俄军等模拟训练设施和器材,也包括一些经典特种作战战地的现场复制还原,譬如在战俘营往北两公里就可以看见一个微缩的索马里,还有一架黑鹰直升机的残骸。扮演假想敌的教官也会抹黑脸穿上花花绿绿的衬衫拿着RPG满街乱跑,相对应扮演游骑兵和三角洲突击队员的受训军官也会拥有全套真实的美军制式装备。在“黑鹰坠落”的训练阶段,每个军官都会把那部电影烂熟于心,并且根据真实情报资料进行研读分析,研究如何避免出现类似惨重伤亡,然后再去战地进行实际演练—学习别人的经验教训,是为了未来战场上少死人。

  如果不是这次的可乐大奖,前炊事员赵小柱是肯定无缘来到这个秘密世界的。

  “在我们公安系统内,老百姓俗称的卧底术语叫作‘特情’,意思就是‘特别情报员’。”苗处站在一个十字架前看着山下战俘营缓缓地说,“特情—又被称为‘耳朵’、‘眼睛’、‘线人’、‘特务’等,不一而足。其实意思都是一样,在全世界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spy。”

  前片警赵小柱看着下面的战俘营,孙守江带着几个教官穿着黑衣服和轮胎做的凉鞋,挎着56冲锋枪在喂鸡。孙守江蹲下看着这群鸡喜笑颜开,仿佛已经看见了各种不同款式的百鸡宴。还真的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养一段时间就可以拿来打牙祭了。狼牙特种大队的炊事员做鸡都有一手,所以他决定让这个大厨到时候要显显身手的。

  苗处笑笑,转向赵小柱:“刑侦特情其实和政侦特情没什么不同,在建立、使用、掩护、培养秘密据点上没有太大区别,事实上,刑事特情是从政侦特情演变而来的。我们人民公安破获案子有三大法宝—群众路线,技术侦察和特情侦察。群众路线你最熟悉,因为你以前的工作就是搞我们公安最基层的群众路线;技术侦察你也不陌生,你在警校学习过,在配合分局和市局的刑事侦察部门工作的时候也多少接触过;但是特情侦察,是你完全陌生的领域—而你的警察新生涯,将会和特情侦察密不可分。”

  他拿出万宝路,打开递给赵小柱:“来一根?”

  赵小柱看着万宝路:“我不吸烟。”

  苗处淡淡地笑:“你不仅要学会吸烟,而且要烟不离手—这是工作需要。”

  赵小柱拿出一根万宝路,接过苗处的打火机打着了。他把烟点着,吸了一口,咳嗽半天。苗处看着他,把烟和打火机都塞给他:“今天开始,你每天半包万宝路—一周以后,每天一包。”

  赵小柱咳嗽着,眼泪都要出来了。

  “如果连这个最基本的外部特征你都不能掌握,你要送命只是一分钟的事情。”苗处说,“在这里的训练,首先是要学会生存。”

  赵小柱点点头,又吸了一口,还是咳嗽。

  苗处没有管他,自顾说着:“‘特情’一词,起源于20年代的旧上海中共中央特科,是**总理在特殊时期创建的特殊词汇。进入21世纪,我们公安掌握的技术侦察手段越来越先进,但是技术侦察是死的,特情侦察是活的,两者还是密不可分。甚至特情侦察在实际运用当中起到的作用往往意想不到,可以少走很多弯路。特情的选择有两种方式:‘打进去’,‘拉出来’。‘打进去’是我们派人渗透某一组织提供情报,‘拉出来’是选中犯罪组织中某成员,发展他成为特情。

  “两种方式各有利弊—‘打进去’不容易获得犯罪组织的信任,需要漫长的过程才能逐渐接触到核心情报,而且执行‘打进去’任务的同志必须具有非常的才干,临危不惧,应变能力强。因为你的简历是假的,你要不断地撒谎去隐瞒自己真实的身份,一个谎言套着另一个谎言,到后来你自己都不知道真假了。当然我们的同志都是好的,这种迷茫只是暂时的,也是从事特情工作的必经过程。由于这是我们自己的同志,所以我们称之为‘红色特情’。

  “大量的特情是所谓‘灰色情报’—即首犯‘罪犯’,或正在‘犯罪’的人。这类特情活动能量大,不易被识别。

  “但公安仍然有一些选择原则:首先是原则上选择从犯,不选首犯、主犯。因为一个犯罪组织的主犯、首犯是活动的发起人、组织者,思想上不易被攻破。另外从社会效应上,打击首犯、主犯能起到威慑作用,如果选为特情,则无法处置。但如果这个组织已被破获,所有成员被捕判刑,也有可能选择正在服刑的首犯、主犯,让他们通过狱侦手段在监狱里面打入另一组织,或者利用他们过去的所谓声望,待其刑满释放后到江湖上搜集情报。这类特情作用很大,同时危险性可能也极大,因为他们很可能不是真心悔改,利用我们对特情的保护来进行重新犯罪,所以在经营当中要谨慎小心,步步为营,绝对不能被特情牵着鼻子走。特情经营有一句行话—用人要疑,疑人要用。这句话的含义,你以后慢慢去体会吧。

  “其次是选择有某一弱点的成员,如良心未泯、孝子、看重爱情和亲情、被迫犯罪内心确有悔改者等,与他们谈心、接触,并且对他们的家庭或者爱人给予力所能及的照顾—这种人最容易被发展,发展过来也会很坚决,往往付出生命代价也在所不惜地为公安工作。这类特情接近红色特情,在经营当中要细致保护,并且要充分考虑到他们的个人情感,在适当的时候应该撤出特情岗位,重新开始生活……当然,这也是很难的事情。”

  赵小柱认真听着,他抽着烟,现在已经不咳嗽了,就是头晕。

  苗处笑笑:“特情虽然混迹在黑色和灰色世界当中,但是要有底线。不过这个底线并不是固定的,根据案件情况的不同,会有所调整。你的任务底线,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要根据训练的不断进行,让你慢慢琢磨到。你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我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而你要面对的是我从未见过的最狡诈、最凶残的罪犯—响尾蛇。”

  “我明白你的意思。”赵小柱吐出一口烟,觉得好苦,“我要比他更凶残,更狡诈。”

  “不。”苗处认真纠正,“是更勇敢、更聪明!”

  “一个意思。”赵小柱苦笑。

  “两个意思。”苗处强调,“因为他是罪犯,你是警察—所以凶残和勇敢,狡诈和聪明不能混淆。我们走吧,今天跟你说的已经很多了—他们在等着你了。”

  赵小柱跟着苗处下山。

  苗处突然回头问:“你刚才走过了几个十字架?十字架上的名字都是什么?”

  赵小柱愣住了。

  苗处淡淡一笑:“十五个十字架,按照我们走过的次序,名字分别是John,Michael,Betty,Hillary,Ignativs……”

  赵小柱听着苗处一一说出来,睁大了眼睛—他什么时候注意的?!

  苗处说完了名字:“你记住,响尾蛇是生存技巧的大师级人物。他为什么能在血雨腥风当中活下来?因为他时刻都在观察、分析、判断周边无论大小的所有情报,他的大脑运转速度比我要快得多—你如果想活下来,学会我教给你的还不够,你要变得比他更强。”

  赵小柱倒吸一口冷气:“我刚才没注意到……”

  “这是刚开始,菜刀。”苗处转身走了,“在你的一生当中,我希望这成为你的本能。”

  赵小柱看着苗处的背影,看着山下的战俘营。

  以乌鸡为首的“对手”已经在越南西山战俘营里面四处就位,准备收拾他了。

  4

  非洲苏丹,青尼罗河沿岸。

  这是尼罗河的支流,河水流过丛林,清澈见底。苏丹位于非洲东北部,红海西岸,是非洲面积最大的国家。由于盛产树胶而被称之为“树胶王国”,但是却是联合国榜上有名的“最不发达国家”之一。跟南非比起来……还是别比了,因为没有任何可比性。

  张胜苦笑着看着司机去河里打水。

  这辆老掉牙的三菱V31越野车水箱已经开锅了,而这是他能够在首都喀土穆找到的最好的越野车了。他出了三百美元雇用这辆车和司机,把自己送到尼亚拉市。三百美元对于这个人均年收入只有七百美元的贫困国家来说,是一笔巨款了。黑人司机待他若上宾,一路上喋喋不休地夸奖着自己的车是多么的出色,可以穿越努比亚沙漠……黑人是天生的RAP歌手,饶舌是天性。所以张胜也只能笑着听着,在没有空调的车里面品味着非洲大地的火热。这些对于他来说并不陌生了,在游骑兵的岁月里面他曾经到过非洲、中东……炎热对于他来说,只是生存习惯的一种。

  他戴着RANDOLPH—美军AH64阿帕奇飞行员墨镜,穿着白色的衬衫和牛仔裤,长发扎成马尾巴,提着一个简单的军绿色背囊。这一切让他看上去像是所有热爱远足的青年旅行者,在非洲大地上到处都有这种来自西方的旅行者。他身上带着的护照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化名史大凡。这个护照是真的,麻雀高价买的,是街头劫匪从一个倒霉的中国留学生那里抢来的。那个留学生还号称以前在中央警卫团当过中南海保镖,结果几下子就被两个黑人打得晕头转向,还在那哭喊:“我其实是卫生员……”除了内裤,身上什么都没留下。护照就被搜集各国证件的麻雀高价买来了,精心做了修改,换上了张胜的照片。各国间谍组织都喜欢这种在真的基础上做过手脚的护照,被发现的概率最小……如果是要进入这种联合国榜上有名的不发达国家,那就是绝对不会被发现了。

  虽然麻雀手里有一把一把的各国护照和证件,但是在进入这种第三世界国家的时候,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最保险。传统上的中国对第三世界国家的无偿援助,奠定了中国大陆公民在第三世界国家相对安全的基础—相对安全是因为这已经是个没有游戏规则的世界,总是有不守规则的例子发生的。张胜心知肚明,所以他也没有完全放弃警惕。他在自己的衬衫上和背囊上都绣上了中国国旗作为盾牌,同时也准备好了应变。

  这个叫Keita的黑人显然不是一般的饶舌,除了会说英语,居然还会几句中国话。一路上他不断念叨着中国菜是如何好吃,北京是如何繁华……

  张胜纳闷儿:“你去过北京吗?”

  “去过,中非论坛。”Keita倒是不含糊。

  张胜吓了一跳,看这个浑身油污的司机:“你去参加中非论坛?”

  “是啊,我那时候是总统府的司机。”Keita说。

  张胜上下打量他,还真的没看出来。

  Keita继续大言不惭:“整个苏丹,没有我不熟悉的地方。军警都得给我面子!我是不想干了,喜欢自由自在!宁愿做高原的雄鹰,也不做笼里面的金丝雀……”

  张胜苦笑着,点燃一根万宝路。

  Keita还吹牛自己的车是首都车况最好的,刚开了两个小时就开锅了。张胜站在越野车旁,抽烟看着手表。这是卡西欧的G-SHOCKDW6900电子表,美国陆军游骑兵、三角洲和绿色贝雷帽部队都喜欢选用这款手表,CIA的行动间谍也喜欢。这是张胜在游骑兵和CIA的记忆,是那里培养了这只战争猛犬。反过来,这只难以驾驭的猛犬恶狠狠咬了美国人一口。张胜淡淡冷笑,“是你们教给我的”。

  Keita正在打水,突然枪声在丛林当中响起来,他丢掉水桶掉头就跑。张胜立即卧倒,清晰辨别枪声出现的方向,在九点钟方向。他迅速退后到车身后,伸手从背囊里面掏出P228手枪旋上消音器上膛,蹲在轮胎旁边注视着丛林。

  是AK47的连发,这是反政府游击队的标准配备。

  张胜的鼻翼急促呼吸着,他已经判断出来战斗的规模。这场战斗不是针对他来的,很明显是政府军和反政府游击队在丛林遭遇,或者是某方钻进了另一方的圈套。Keita钻到了车的底盘下面抱住脑袋,这个时候看见了张胜手里上着消音器的精良瑞士造手枪。他大惊失色:“你有枪?!”

  “闭嘴!”张胜的手枪对准他的脑袋,“想活命就闭上你的鸟嘴!”

  Keita不敢吭声了,抱住脑袋哆嗦着:“别杀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让你闭嘴!”张胜怒吼。

  Keita闭嘴了,一动不敢动。

  张胜贴在轮胎后面,注视着丛林深处。枪声逐渐近了,十几个头缠白色纱布的苏丹叛军出现在车前面四十多米的地方,看见越野车愣了一下,举起AK47就是一阵扫射。都是他妈的连发,子弹都上天了。

  张胜一点都不紧张,这是非洲战争的特色。他参加非洲维和行动的时候,连长MattEversmann上尉曾经给司令部写过一次报告,结尾是:“双方激战一天,无一伤亡。”司令部甚至还打电话来追问,可确实是无一伤亡。因为政府军和反政府游击队都没有接受过任何训练,激战一天,子弹都上了天,RPG也没一个打得准的。在张胜的记忆当中,唯一算得上非洲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不是枪支弹药,而是屠刀,那玩意儿砍头一下就得。所以在他经过的很多村庄,都是满地人头,很少见被子弹打死的。

  非洲战争,是充满黑色幽默的。非洲当地人打仗,总是跟中国人过年一样高兴。双方拿着武器在看不见对方的地方开干,子弹打光算完,也根本不管打着没打着,收工回家,算是休战。有一次张胜所在的游骑兵巡逻队遭到冷枪袭击,倒是没伤人,但是军士长一声令下大家就下车去围歼枪手。冲进枪手所在的建筑物,没想到两个黑人枪手看见他们就哭,还嘟嘟囔囔。翻译就苦笑说:“他是说没你们这么干的,远处打两枪就得了。你们还进来打,坏规矩。”

  所有的游骑兵都哭笑不得,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在非洲战场上发生枪战不可怕,发生冷兵器斗殴最可怕。因为屠刀能砍头,而且砍得很利索。

  枪战,除非有雇佣兵的参与。一小队雇佣兵就有能力推翻一个非洲中小国家的政府,这不是开玩笑的。一旦有雇佣兵的参与,就不是热情桑巴舞一样的激战一天无一伤亡,而是血流成河。

  他没有开枪,因为知道目标不是自己。

  这帮叛军打了一梭子就跑。

  没多久,一群政府军跑了出来。张胜提高警惕,握紧手枪。但是这群佩戴红色猎鹰臂章的政府军连看都不看他,压根儿就顾不上。军官一声喊,他们就接着冲向叛军的方向。两方都追进了树林,消失在密林深处。

  张胜松了一口气,双手放松了。

  “出来。”张胜低声说。

  Keita胆战心惊爬出来,看着张胜手里的手枪:“你不是中国人?”

  “想活命吗?”张胜问。

  “想……”

  “那就彻底闭上你的鸟嘴,送我到尼亚拉!”张胜怒吼。

  “P228……”Keita一边加水一边感叹,“瑞士SIG公司,好枪啊……”

  “你怎么知道?”张胜问。

  “我说了啊,我是总统的司机。”Keita一脸无辜,“总统的保镖队长想换这个枪,但是没钱买。”

  还他妈的是个真的……或者是……

  张胜脸上的仅存的一点疑惑消失了,他恢复了往日的冷峻。Keita加上水,准备上车。张胜举起了手枪,顶住了他的太阳穴:“下去。”

  Keita吓坏了:“我送你去尼亚拉!我不要钱!你别杀我!”

  张胜冷酷地逼着他下车,把他押到河边:“祈祷吧。”

  Keita哭丧着脸:“为什么要杀我……”

  “你是情报部门的探子。”张胜冷冷地说。

  Keita磕头:“我不是啊,我是个司机……”

  “一个能够精确辨认出P228的司机!”

  噗噗!

  一枪打在Keita脑门儿,一枪打在他倒下的前胸。

  张胜放下手枪,转身走向越野车。Keita的尸体就丢在这里了,在这个贫穷的国家,战乱的国家—尸体还不到处都是?

  他上了车,司机的位置。顺手放下遮阳板,在夹层发现了一个黑色的皮夹子。他拿下来打开,封面是一只舒展双翼的雄鹰。鹰上端的饰带上用阿拉伯文写着“胜利属于我们”,下端的饰带上写着“苏丹共和国”。

  “Keita?”张胜笑笑。

  翻开证件,里面写着苏丹国家安全与情报局,军衔居然是上尉。张胜把证件收起来,准备交给麻雀。麻雀喜欢搜集各种证件,就算这个国家没有华裔特工,但是作为一个收藏品还是不错的。张胜知道自己在哪里露出了马脚—虽然一般人认不出来自己的墨镜、手表和藏在牛仔裤里面的高腰美军沙漠战斗靴,但是对于训练有素的特工来说,疑点可就太明显了。Keita显然是在机场蹲守外国游客的,并不是针对自己,当发现可疑人物的时候才会搭讪。下次自己要注意,不能再这样随心所欲了。他并不担心苏丹情报机关的追踪,因为在这个联合国榜上有名的不发达国家,技术侦察手段等于零。

  张胜发动越野车,高速启动,开往前方。

  他拿出背囊里面的GPS,显示距离尼亚拉已经不远了。

  张胜墨镜下面的嘴角露出笑意,微微的笑意。

  稍瞬即逝的笑意……

  随即恢复了往日的冷峻。

  他的这种会心的微笑,像极了某个人。

  5

  何雨嘉把洗涤消毒过的白色床单晾在了绳子上,风很大。床单被掀起来,她用手按住了,接着拿起夹子把床单夹上。风吹着床单掀起来半边,也吹起了她的黑色披肩长发。何雨嘉夹住了床单,把手腕上的发带取下来扎好头发。

  这个时候床单再次被掀起来,刚才空无一物的医院大门口出现了一辆越野车。

  车边还站着一个人。

  何雨嘉笑了。

  那个人也笑了。

  会心的微笑,稍瞬即逝。

  他总是这样,突然出现。不管自己在哪里,不知道怎么就会莫名其妙突然出现。好像幻影一样,不管是多遥远还是多危险的地方,他总是能够出现,不期而至。何雨嘉擦擦自己额头的汗水,穿着白大褂走向他。

  张胜取下车上的背囊,走向何雨嘉。

  这是无国界医生组织在苏丹的流动医院,美国西雅图儿童医院的何雨嘉是其中的一名成员。无国界医生组织是一个由各国专业医学人员组成的国际性的志愿者组织,于1971年12月20日在巴黎成立,是全球最大的独立人道医疗救援组织。目前有两千余名成员在80个国家中工作。无国界医生组织成员包括医生、护士、麻醉师、实验室研究员、后勤人员、助产士、行政人员等,他们来自不同地区,信奉不同宗教,但却有共同目标:协助那些受战火及自然灾害蹂躏的灾民脱离困境。他们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平等地对待不同种族及宗教背景的人士。

  何雨嘉还在华盛顿大学医学院上学的时候,就参加了无国界医生组织,前来帮助贫困地区的孩子们。

  她笑着走向他,却不是惊喜。

  因为这是一个幻影一样的男人,他永远有本事突然出现,找到自己。

  张胜背着背囊,走向何雨嘉。

  何雨嘉奔跑起来,“啊”地尖叫一声扑向了张胜。张胜张开自己的双臂,她就扑到了他的怀里,甚至用腿夹住了他坚硬的腰。张胜带着那种会心的微笑,紧紧抱着何雨嘉旋转了两周。医院院子里面前来看病的非洲黑人家长和孩子们都笑着,露出一嘴白牙。

  “我想你……”

  何雨嘉紧紧抱着张胜,用汉语说。

  “我也是。”

  张胜微微笑着,把她慢慢放下来:“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吗?”

  “你能待几天?”何雨嘉着急地问。

  “嘘—”张胜的食指放在她的嘴唇上,“不要问。”

  何雨嘉急忙住嘴了,擦着自己的眼泪。

  院长当然给何雨嘉放了假。看着张胜拉着何雨嘉的手走出了宿舍,来自各国的医生们都很开心地喊着起哄:“Nevaeh!Nevaeh!”

  何雨嘉的脸红扑扑的,恨不得藏在张胜的怀里。张胜也带着微笑,跟大家招手。这里有好几个医生见过他,知道他的中文名字叫唐明,是个美籍华裔自由记者。只有何雨嘉知道,他不叫唐明,而叫张胜,他的身份也不是记者,而是……间谍。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呢?哪个国家政府没有间谍呢?他还是CIA的间谍呢!

  张胜带着何雨嘉上了车,往市区开去。何雨嘉开心得不得了,一路上都搂着张胜的脖子拼命吻着,吻出了很多吻痕。张胜也带着那种会心的微笑,左手开车,右手搂着何雨嘉柔软的腰肢。何雨嘉的泪水流在了他的脖子上,也流在了他的脸上。

  张胜认识何雨嘉的时候,她还是个刚刚上华盛顿大学一年级的医学院学生。而自己,已是美国陆军75游骑兵团三营B连的突击队员,陆军一等兵。

  那是在菲律宾,游骑兵部队正在当地进行例行的热带丛林作战训练。在某个黑夜,正在做梦的张胜被凌厉的战斗警报唤醒。提起自己的M4A1卡宾枪,跟着兄弟们跑到简报室。连长MattEversmann上尉一脸严肃:“Fourteenhoursago,alocalguerrillaforceattackedonehospitaloperatedbyMedecinsSansFrontiersinPhilippine,theykidnappedtwodoctors,oneofthemisAmerican.OurmissionistoretracttheAmericanhostageifnotboth.ThesedatasareformCIAandthesourceisreliable,soyoumightwannatakeagoodlookatthem.(无国界医生组织在菲律宾的流动医院遭到游击队袭击,两名医生被绑架作为人质。其中有一名是美国人,我们救她出来。CIA已经搞到了准确情报,他们有内线在游击队跟随活动。)”

  连长举起照片,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华裔女孩,照片的背景是大学校园。

  张胜愣了一下,他很难想象这个柔弱的华裔女孩落到游击队手里会发生什么事情。MattEversmann上尉点着张胜的鼻子:“Mike,thisfemaledoctorspeaksMandarinChineseandsodoyou,I’llputyouinchargeoftherescueteam,hooah?(Mike!被绑架的女医生讲汉语,当行动发起攻击的时候,你负责喊话—用中国话,让人质卧倒!明白没有?)”

  “Hoo-ah!(明白!)”张胜利索回答。

  “Ok,cowboys!(好了,牛仔们!)”MattEversmann上尉用他那嘶哑的声音高喊,“It’sshowtime!(让我们给他们一个好看!)—Rangers,leadtheway—”

  “Hoo-ah!”

  黑夜当中,黑鹰直升机起飞了。张胜抱紧自己的M4A1卡宾枪,跟十二个彪悍的游骑兵坐在一起。他们都穿着丛林迷彩BDU,脸上花花绿绿,浑身鼓鼓囊囊……年轻勇敢,充满斗志,充满……美国牛仔精神。不同于普通的陆军部队,游骑兵们很少进行与实战无关的枯燥训练,他们所受的训练大多是与实战紧密相关的,因此他们在战斗中比普通部队更快更强并且总是首当其冲—“Rangersleadtheway”便是他们的座右铭。

  他们每个人都要经过最少三次尝试才能成为游骑兵。先是自愿参加陆军、接着是自愿参加空降资格训练、最后是自愿参加游骑兵资格训练,而且能够参加游骑兵的战士必须都具有美国国籍,这是最重要的前提,“绿卡士兵”在游骑兵部队是不存在的。这些积极的战士是陆军的精锐,按照陆军的意愿被挑选出来—全都是男性、绝大多数是白人(B连140人中只有一个黄种人—张胜,两个黑人)。他们当中有些是专业的士兵,像LarryPerino下士,1995年毕业的西点生。有些是寻求另一种挑战的优等生,例如二排的JohnWaddell,他以4.0的成绩积点从密西西比州Natchez的高中毕业后加入了陆军。还有些是寻求体能挑战的勇士。剩下的多是高中毕业后便四处漂泊的年轻人或是因**、酗酒、违法行为甚至三样兼有而陷入麻烦后想要改过自新的年轻人。张胜属于最后一种,在华盛顿特区的法官建议下,自己在美国监狱和美国陆军之间作了明智的选择。

  与即将开始大学生活的同龄人相比,他们更加桀骜不驯。大多数游骑兵都经历过挫折,但他们都不是吊儿郎当的人,游骑兵的工作比曾经的挑战更加严峻,当中有过失败经历的人都克服了艰巨的挑战。在游骑兵们强悍的外表下跳动着的多是充满了真挚、爱国、理想主义之情的心。陆军的信条在他们身上变成了现实的“BeAllYouCanBe”(做你能做的一切,按照意思翻译过来就是“甘做革命螺丝钉,做最好的自己”,美军强调的“**”精神)。

  他们对自身的要求远高于普通士兵,有着晒成浅黄色的皮肤,留着独特的发型—脑袋两侧和后面的头发被完全剃掉(俗称“高且硬”),用“Hoo-ah”的咆哮打招呼。

  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训练了好几年,一起度过了那些在新兵营、空降训练营和游骑兵营的日子,一起在韩国、泰国、中美洲和世界各个地方服役。事实上他们之间对彼此的了解超过了亲生兄弟。他们在一起喝酒、战斗,一起睡在森林里,一起从飞机上跳伞,一起翻山越岭,提心吊胆地渡过湍急的河流,一起打发无聊的时光,拿某人女朋友或别的什么相互调侃,一起在半夜里从本宁堡开车把喝酒惹事的弟兄接回来……

  带队的MattEversmann上尉虔诚地带着他们做了战前祈祷:

  “Prayforussinners,now,andatthehourofourdeath!Amen!(原谅我们这些罪人,此刻,及至我们的安息!阿门!)”

  “Prayforussinners,now,andatthehourofourdeath!Amen!”

  队员们一起低声吟诵,然后抬起涂抹伪装油彩的脸庞。年轻彪悍,充满斗志,准备投身杀戮……

  战神啊,你永远也不缺乏骁勇善战的孩子们……

  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次太简单的突击营救行动。游击队驻地有CIA的内线,提供了最准确的情报;游击队缺乏训练,而且没有夜视装备,在黑夜当中就是无头苍蝇……完全是杀鸡用牛刀的感觉,但是MattEversmann上尉不敢怠慢。他经历过摩加迪沙的残酷格杀,知道这些无头苍蝇一旦发疯起来,也是很难对付的。

  游击队的驻地在一片丛林的谷地,跟电影里面的恐怖分子基地没有什么不同。CIA内线打出了行动信号,潜伏在丛林当中的游骑兵们一跃而起,冲入了游击队驻地。

  张胜跟随突击小组冲在第一梯队,用汉语高喊:“卧倒—游骑兵—”

  战斗没有悬念,游击队溃不成军,连像样的抵抗都不曾有。张胜手持M4A1卡宾枪搜索整个房间,没有发现人质。MattEversmann上尉在耳麦呼叫:“Didyourecoverthepackage?Over.(我们的人找到没有?完毕。)”

  “Negative,sir!(没有,长官!)”张胜高喊着,“Requestpermissionforfartherrecon,over.(我们需要时间搜索整个营区和周边!完毕。)”

  “Granted!Whateverittakes,Iwantmypackagesoundandsafe.Overandout.(该死!去做,无论如何要找到我们的人!完毕。)”

  张胜跟随弟兄们展开搜索,检查每一处人质可能藏身之处。他搜索到营区外面的灌木丛,突然听见了动静。是急促的呼吸声,张胜握紧了步枪,走向灌木丛深处。夜视仪当中,他看见了一个黑人游击队员用手枪挟持着那个华裔女孩。何雨嘉惊恐地看着他,嘴被捂着出不了声。

  “Dropyourweapon.(放下武器。)”张胜用英语说。

  “FuckoffyouAmericanpig!(美国猪滚出去!)”游击队员的英语很好。

  “She’sadoctor!(她是个医生!)”张胜压抑地说,“Putitdown!(放下武器!)”

  “AllAmericansareimperialist!(你们是美帝国主义!)”

  “FuckyouAmericansimperialist!(去你他妈的美帝国主义!)”张胜怒喝,“Iam!Nother,she’sadoctorwithoutborders!(我才是美帝国主义!她不是,她是个医生!无国界的医生!)”

  何雨嘉惊恐地看着他,在不断流泪。

  张胜换了汉语,冷峻地:“当我抬起枪口,你往下滑。”

  何雨嘉惊讶地睁大眼,黑暗当中根本不可能辨认这个戴着夜视仪的美国大兵是华裔。

  “如果你听明白了,就眨巴一下眼。”张胜还是冷峻地说。

  何雨嘉急忙眨巴眼。

  “Whatthefuckdidyousay?!(你们在说什么?!)”游击队员怒问。

  “Isaid,(我说—)”张胜换了英语,嘴角浮起冷笑抬起枪口,“Youaredied!(我要你死!)”

  何雨嘉急忙拼命往下滑,错开了整个游击队员的脑袋。

  张胜扣动扳机,一颗子弹脱膛而出,游击队员眉心中弹。何雨嘉推开他的手,尖叫着哭着:“啊—”

  张胜冲过去冷峻地对着地上的尸体再次射击,确定死亡。何雨嘉抱着脑袋尖叫着,张胜一把揽住她,右手持枪往后退:“Go!Let’smoveout!Wegotthepackage!(走!离开这儿!我们的人找到了!)”

  黑鹰直升机上,张胜摘下了夜视仪。那个女孩就在他的对面,披着一条军用毛毯,眼巴巴看着他。

  涂满伪装油彩的张胜笑笑,拿出万宝路点着抽了一口,用清晰的汉语说:“你叫什么名字?”

  “何雨嘉……”女孩的汉语也很好。

  “很好听。”张胜笑笑。

  “你呢?你叫什么?”

  “张胜。”张胜说出自己的化名。

  “你是中国人吗?”何雨嘉问。

  张胜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想说:“我在美国长大的。”

  “我也是!”何雨嘉兴奋地说,“我在华盛顿大学上学!”

  “我是美国陆军,游骑兵。”张胜笑着拿出自己的水壶和迷彩汗巾递给她,“擦擦脸吧,都花了。你没受伤吧?”

  “没有没有!”何雨嘉接过水壶往迷彩汗巾上倒水,“你们来得好快啊!”

  “Rangers.”张胜点着自己的臂章,笑着说出来,“Leadtheway!”

  没想到满直升机的美国牛仔就听懂了这一句话,一起怒吼道:“Alltheway!”

  何雨嘉吓了一跳,胆战心惊地看着他。

  张胜笑着帮她擦去脸上的泥土:“这是我们的誓言—一往无前!”

  何雨嘉带着崇拜的神情看着他:“你好棒!”

  张胜抽了一口烟,笑笑看着她:“我们都是游骑兵,我只是其中的一个罢了。”

  黑鹰降落在美军基地。医疗队上来接何雨嘉,张胜跟着自己的弟兄们跑步下去。何雨嘉在后面高喊:“游骑兵!”

  张胜回头。

  何雨嘉高喊:“我还能见到你吗?”

  张胜举起手里的卡宾枪挥了挥,转身跟着队伍跑了。他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也许她就这样把自己忘了呢?但下周五的下午,一个穿着裙子的长发女孩出现在菲律宾美军基地游骑兵营地的门口。

  哨兵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半天才问:“Madam,whatareyoucomefor?(小姐,你有何贵干?)”

  “IamAmerican,cameherelookingforZhangSheng.(我也是美国人,我要找张胜。)”

  “Neverheardofthisperson.(谁是张胜?)”

  何雨嘉哑口无言,她不知道张胜的英文名字。

  哨兵苦笑:“I’mafraidwedon’thaveanypersoncalledthisname.(我们这里没有张胜。)”

  “Rangers!”何雨嘉着急地说,“Heisaranger.(他是游骑兵!)”

  “Weareallrangershere.(我们都是游骑兵。)”哨兵指着自己的臂章。

  何雨嘉隔着铁丝网和沙袋,看着里面走动的美国大兵们。她着急地想哭,拼命寻找着。哨兵同情地看着她,却爱莫能助。人来人往和车来车往的美国大兵们都看着漂亮的何雨嘉,打着口哨。

  何雨嘉哭了,她擦着自己的眼泪。

  黄昏的时候,一队悍马越野车高速开回营区。执行巡逻任务的B连归队了,张胜坐在悍马车上抽烟。突然前面弟兄开始嗷嗷叫,打着口哨。美国大兵看见美女都是这样的,张胜也笑着站起来,从机枪手的位置露出脑袋想打口哨。

  但是他一下子愣住了。

  烟尘当中,他看见了泪流满面的何雨嘉。

  “Halt!(停车—)”张胜高喊。

  弟兄们紧张起来,哗啦啦纷纷上栓。张胜敏捷地从机枪手的位置跳出来,从车顶上飞奔下去。他的卡宾枪被甩在身后,张开长腿飞奔着。弟兄们以为发生了意外,纷纷下车找掩护。

  已经绝望的何雨嘉睁大眼睛,哭着用汉语高喊:“游骑兵—”

  张胜飞奔过去,一把抱住了何雨嘉纤弱的身躯。他满身的汗味和烟味立即充斥了何雨嘉的整个呼吸,这浓厚的男人味道,让她几乎窒息。何雨嘉哭着抱住了张胜:“游骑兵—我要离开菲律宾回国了—我想你—”

  “我也是……”

  张胜抱紧了何雨嘉。他说的是真话,但是只是压抑在心里想。他已经习惯了不再去多想了,从小的孤儿心态让他学会了忍耐。

  弟兄们明白了,都打着口哨。

  何雨嘉哭着抱紧了张胜,这是她的游骑兵……

  何雨嘉看着开车的张胜,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我想你……”

  “我也是……”张胜揽着她的腰,还是那么冷峻地说。

  何雨嘉闭上眼,靠在张胜的怀里。虽然他现在是CIA的间谍,但是他还是自己的游骑兵……这就足够了……

  6

  电扇在头顶闷闷地转动着,如同黑鹰直升机的螺旋桨一样,永远保持着一个枯燥的节奏。

  张胜盯着电扇,左手还搂着沉睡的何雨嘉。黄昏的尼亚拉,余晖从百叶窗淡淡地洒进来。这是整个城市最好的酒店,却还是那么残破不堪。赤身裸体的何雨嘉跟一只猫咪一样蜷缩在他的臂膀,紧紧地抱着他,仿佛害怕他突然消失一样。

  张胜点着一根万宝路,抽了一口。他的思绪仿佛凝固了,右手搭在何雨嘉光滑细腻的后背上一动不动。

  何雨嘉的眼泪还挂在脸颊上,这个可怜的女孩承受了太多的担心和恐惧……

  张胜没有告诉她自己现在的真实身份。

  他不想失去她,也不想她的内心有负罪感。因为这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善良到了每年都要冒着危险去救助贫困地区和战乱地区的儿童,不惜自己冒着感染疾病和受到伤害的危险。或者说,她就是一个天使。

  而自己,是一个恶魔。

  在菲律宾度过了浪漫的一夜,何雨嘉就回国了。B连轮换回国以后,张胜获得了休假。他开着车从本宁堡来到了华盛顿大学,那天是周末,却没有找到何雨嘉。他的心里面有些许失落,何雨嘉的同学告诉他—一大早何雨嘉就被一个男人给接走了。多嘴的同学还看着这个大兵追了一句:“Theguycomeshereeveryweekend.(那个男人每个周末都来。)”张胜没有说什么,这是太正常的事。穿着美国陆军常服的张胜戴上黑色贝雷帽,转身上车离开。

  他来到华盛顿,除了要看何雨嘉,还要去福利院看看。那是他成长的地方,虽然他桀骜不驯,但是自从参军以后好多事情都明白了。他每年都要穿着军装去华盛顿东南部贫困区的这个福利院,院长把他当作福利院的骄傲,会请他来这里给孩子们讲述美国陆军和游骑兵。这里也是张胜唯一觉得安全的地方,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到处都是战场。

  张胜把自己的那辆二手Jeep自由人停在停车场,看见了一辆豪华的凯迪拉克轿车。他愣了一下,管他呢!也许哪个有钱的公子哥来捐款了呢!张胜关上车门走进福利院,却听见钢琴在弹奏一段熟悉的中国音乐。

  是《茉莉花》。

  孩子们在用干巴巴的美式汉语唱着:“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Super!(好!)”一个女孩的声音说,“Let’sdoitagain!(我们再来一次!)—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啊……”

  张胜愣住了,这个声音很熟悉。他快步走到门口,慢慢推开门。孩子们坐在光滑的地板上,在跟着节奏拍手学习唱歌。随着门的慢慢推开,他看见了一个女孩的侧面。黑色的长发扎在脑后,轮廓柔和的脸颊,明眸皓齿……

  张胜呆在那里,手里的军用提包一下子掉在地上。

  啪!

  音乐声一下子停止了。

  孩子们都看他。

  女孩也看他。

  “Ranger!Ranger!”这些孩子们不少人认识他,高喊着。

  何雨嘉慢慢站起来,脸色苍白。

  张胜冷峻的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何雨嘉看着他,嘴唇颤抖:“我怕你不来找我……我怕你会忘了我……你告诉过我,这里是你每次回国都要来的地方……”

  “你每个周末都来吗?”张胜明白过来了。

  “是的……”何雨嘉擦着脸颊上流下的眼泪。

  张胜看着慢慢走向自己的何雨嘉,低沉地说:“我一到华盛顿,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华盛顿大学。”

  何雨嘉哭出声来,抱住了张胜。张胜慢慢伸出双手,抱住了她。何雨嘉哭着说:“我给你写电子邮件,你一封都没回……我以为你忘了我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游骑兵……我爱你……”

  张胜没有说话,紧紧抱着何雨嘉。孩子们好奇地看着,笑着。院长老太太闻声赶来:“AreyouteasingMissHouagain?(你们是不是又欺负何老师了?)”进门就傻了,然后笑着说:“God,twoofmybestchildren!(上帝啊,我的两个最好的孩子在一起了!)”

  何雨嘉打发走了父亲的司机,上了张胜的车。他们去吃了晚餐,然后一起住进了汽车旅馆……

  回到本宁堡驻地,张胜恢复了往常的训练和生活。在一个训练日,他正在战术靶场练习射击,MattEversmann上尉把他叫到了B连的连部。他走进去,除了MattEversmann上尉还有一个穿着衬衫的白人。

  “Mike,MrGarrison.(Mike,这是Garrison先生。)”MattEversmann上尉严肃地说,“Heneedstospeaktoyou.(他有话对你讲。)”

  “Yes,sir!”张胜双手在背后跨立。

  “MikeZhang?”Garrison先生显得很友善,“Gladtoseeyou!(很高兴认识你。)”

  “Gladtoseeyoutoo,sir.(我也是,先生。)”

  “AreyouChineseorigin?(你是华裔?)”

  “Yes,sir!”

  “AndyoucanspeakEnglish,Chinese,Spanish,ArabicandFrench…forGod’ssake,youareageniuswithlanguages.(你会说英语,汉语,西班牙语,阿拉伯语,法语……上帝,你是个语言天才。)”Garrison先生看着他的资料,“Wheredidyoulearnsomanylanguagesfrom?(你在哪里学会这么多语言的?)”

  “Atorphanage,sir.(儿童福利院,先生。)”张胜回答。

  Garrison先生点点头:“Youareagoodsoldier,too.ThemostoutstandingrangerI’veeverseen.(你的作战也很出色,是一个优秀的游骑兵。)”

  “Thankyou,sir.(我微不足道,先生。)”

  “YouwerebroughtupintheUnitedStatesofAmerica.(你在美国长大。)”Garrison先生说,“Doyoulovethiscountry?(你对这个国家有感情吗?)”

  “Myhomeland,sir.(这是我的祖国,先生。)”

  “Nowtime,yourmotherlandneedyou.(现在美国可能需要你从事新的工作,为国家继续效力。)”Garrison先生笑道,“Areyougoingtobe?(你愿意去做吗?)”

  张胜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是个什么角色:“What’syourmeaning?Sir.(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先生。)”

  “CIA.”Garrison先生认真地说,“Weneedsomeonelikeyou.(CIA需要你。)”

  “Iamawarrior,notspy.Sir.(我是战士,不是间谍。先生。)”张胜也认真地说。

  “Weneedthegoodspylikeyou!(我们需要你这样出色的行动间谍。)”

  张胜看MattEversmann上尉:“IloveRanger,sir.(长官,我热爱游骑兵。)”

  “UnitedStatesofAmericaneedyou,Mike!(美国需要你,Mike!)”Garrison先生强调。

  张胜不说话。

  “Takemycard,youcancallmeanytime.(这是我的名片,随时给我电话。)”Garrison先生笑笑递给他一张印着CIA徽章的名片,“Don’tforget,yourmotherlandneedyou.(你记住—美国需要你。)”

  张胜接过名片,没说话。

  三天后,经过慎重考虑的张胜还是拨打了这个电话。美国需要你—对于热爱国家的年轻游骑兵张胜来说,是根本无法推脱的理由。他是一个热爱国家的热血青年,满脑子都是为了9·11的无辜受难者报仇。这个电话,也改变了张胜的一生。年轻的游骑兵离开了军队,离开了单纯的世界,进入了一团混浊……

  “去他妈的美国需要你!”

  张胜自嘲地笑。

  “怎么了?”何雨嘉睁开眼。

  “没事,你醒了?”张胜看着何雨嘉。

  “嗯。”何雨嘉笑道,“你的身上好凉,我都感觉不到是在热带了。”

  “那就好……”张胜刚刚想说什么,他的卫星电话响了。他竖起食指,示意何雨嘉别出声。然后他走到洗手间打开所有的水龙头,关上门坐在马桶上接电话:“Hello?”

  “Rattle,thisisSparrowcalling.(响尾蛇,麻雀呼叫。)”

  张胜苦笑一下:“Rattlespeaking.(说吧,麻雀。)”

  五分钟以后,张胜出了洗手间。何雨嘉坐在床上眼巴巴看着他,张胜苦苦一笑。何雨嘉的眼泪又慢慢溢出来:“你……什么时候走?”

  “现在。”

  “去哪儿?”

  张胜想想:“远方。”

  何雨嘉抱住了张胜,紧紧的。张胜抚摸着她的长发,冷峻的脸上抽搐了一下。也许,这就是……乱世儿女情。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自找的,因为那句他妈的“美国需要你”。张胜恶狠狠地想着,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抚摸着何雨嘉的脸颊,充满了内疚。

  “等我。”

  “嗯,游骑兵。”

  “我不是游骑兵了。”

  “你永远都是……我的游骑兵!”

  7

  一张黑白的大照片被钉在了墙上。

  赵小柱把图钉按在照片的另外一端,固定住。

  这是美军游骑兵75团三营B连的合影,背景是一架黑鹰直升机。年轻的响尾蛇手持M4A1卡宾枪蹲在前排,涂满伪装油彩的脸上带着冷峻的微笑。这群游骑兵都穿着三沙迷彩服,拍摄地点是在伊拉克巴士拉,2003年。

  满墙已经贴满了各种照片,全部都是各种途径搜集的响尾蛇照片或者他的行动现场照片。还有各种军用地图,标识着他所参加过的所有游骑兵作战行动。

  穿着美军三沙迷彩服的赵小柱叼着万宝路香烟坐在地板上,久久凝视着这些照片。

  这是他在SERE基地的第三周,所有的训练都已经进入正轨。他的学习分为三个方面:美军游骑兵特种侦察与作战,CIA谍报技巧和公安特情行动(包括国际刑警掌握的国际贩毒网络和恐怖组织情报),前两个方面的学习由专职教官担任辅导,但是第三个方面的学习,完全要看他的天分了。

  那就是—研究和分析响尾蛇。

  或者说……如何进入响尾蛇的内心世界。

  赵小柱经常在这些照片和地图跟前坐着,一坐就是大半夜。他的休息时间很短,也是为了能够接受第二天的强化训练才休息的。其余的时间,他都这样静静坐着,一句话都不说。房间里面的电视不断放着各种美军资料片和电影,现在放的是本宁堡名人堂的突击队2001年度纪念会。

  了解游骑兵,了解陆军一等兵MikeZhang的内心世界……

  了解那些嘶哑着喉咙,为了同胞厮杀拼命的美国大兵……

  了解CIA,了解代号“响尾蛇”的外勤特工的内心世界……

  了解那个诡秘的秘密世界,充满阴谋和狡诈的谍报海洋……

  赵小柱总是这样,叼着万宝路香烟,沉浸在烟雾当中默默无语。

  进入另外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

  赵小柱拿起红色的水笔,在照片上画着记号,旁边用英语写下批注。他在警方专家的辅导下,开始学习响尾蛇的英文和汉语的笔迹。赵小柱原本是个写字规规矩矩的好孩子,现在也写得眉飞色舞、随心所欲。

  他的第一课不是自学,还是在苗处的引导下。

  “他和你一样,是个孤儿。”

  苗处用英语说着,交给他一张照片。

  赵小柱接过照片,是美国的一个福利院。

  “他很小的时候就来到福利院,父母被莫名其妙暗杀。”苗处说,“手法很毒辣,应该是职业杀手所为。他在这里长大,长到15岁。”

  赵小柱又接过一张照片,是福利院里面的少年响尾蛇。

  “上帝……”赵小柱感叹一句,他已经习惯了美式思维和语言。

  他和自己少年的时候,一模一样。倔强的眼睛,却充满了迷茫,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和渴望。赵小柱盯着照片上的张胜,好像看着自己的少年时代。

  苗处看着赵小柱,低沉地说:“他从小也被街上的野孩子欺负,打得鼻青脸肿。”

  赵小柱的脑海当中想起来自己的少年时代,那些可恶的大男孩……

  “他对未来充满幻想,有个梦。”

  赵小柱抬起眼睛,看着另外一张照片。这张照片上是穿着美国陆军常服的响尾蛇,带着冷峻的笑容。

  “他参军了,在美国陆军特种部队,游骑兵75团三营B连。”

  赵小柱皱起眉头,仿佛看见了自己坐在卡车上进入狼牙特种大队的营区。那个好奇的新兵蛋子赵小柱,张望着大院里面的特种部队标语和从未见过的训练设施……还有戴着黑色贝雷帽的中国陆军特种兵们。

  “和你不一样的是,他不是炊事员,是突击队员。”

  又是一张照片,穿着丛林迷彩服的响尾蛇跟队友们一起在接受突击队考核训练……

  “他带着对未来的梦想和对家庭的渴望,走入军队。”苗处淡淡地说,“只是他的人生出现了转折点,CIA招募了他。我相信他从未放弃过内心的孤独和对爱的渴望,你也一样。”

  赵小柱看着年轻的游骑兵响尾蛇扭曲着脸在攀登绳网。

  “把你的情感带入进去,菜刀。”苗处引导他,“你不是伪装成响尾蛇—你就是响尾蛇!”

  赵小柱看着满墙的照片,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塑。在他的内心世界里面,已经走完了福利院、华盛顿警察局、法庭、新兵营、突击队学校、空降学校、**反恐战争、伊拉克推翻萨达姆行动……全部的过程,一步都不差。

  “I’mnotimitatingyou.(我不是在伪装成你。)”赵小柱抽了一口万宝路,低沉地用英语说。

  照片上穿着三沙迷彩服的响尾蛇笑着看着地板上坐着的穿着三沙的赵小柱。

  赵小柱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转瞬即逝的微笑:

  “Iamyou.(我就是你。)”

  8

  短促的卡宾枪点射声在靶场回荡,这是按照美军战术标准修建的训练设施。赵小柱穿着三沙迷彩服,手持M4A1卡宾枪对准200米外跳出来的靶子不断射击。他的身边是一队陪练教官,都是穿着三沙迷彩服手持M4A1卡宾枪或者其余的美军武器,戴着射击眼镜和头盔,迷彩服上的符号和真正的游骑兵三营B连是一样的。

  林锐戴着美军的上尉军衔,坐在后面的观察室里面喝可乐,胸条上是MattEversmann。孙守江的军衔是军士长,在旁边无聊地玩着扑克牌。这扑克牌都是美军发的,伊拉克高官脸谱扑克牌。他分着扑克,嘴里念叨着:“奶奶的,我现在都觉得自己明天就要开赴伊拉克了!这个游戏越玩越像真的了,再这样下去我就成真的Goodale军士长了!”

  林锐笑笑:“我现在明白过来了—我们在帮助他重建另外一个人的回忆。”

  孙守江抬眼看他,没说话。

  林锐看着赵小柱的背影:“一等兵MikeZhang。”

  孙守江玩着扑克牌:“我可什么都没跟你说。”

  “如此大费周章,这个一等兵肯定不是个简单角色。”林锐眯缝眼睛,“我们不是在训练一个特情,而是在制造一个人的复制品。我从未有过这种训练经历,这好像是一个艺术品的创造过程……我越来越着迷于帮你们塑造这个人物了。”

  “你们一个比一个有病。”孙守江心有余悸,“好好的一个炊事员、片警,非得人为制造成另外一个人—疯子!不人道!没天理!”

  苗处走进来:“说谁呢?”

  孙守江急忙丢掉扑克牌起立:“报告!我是说今天天气很热!”

  林锐起身笑笑:“明天是开赴巴士拉吗?”

  “今天我要带走菜刀。”苗处严肃地说,“乌鸡,你去准备!联系家里给他准备护照,我们飞巴黎。”

  “什么?”孙守江纳闷儿,“我们要带三营B连去巴黎搜缴伊拉克反抗组织吗?”

  “你个笨蛋!”苗处盯着他,“我们抓到了响尾蛇的一点尾巴!”

  赵小柱还在瞄准着靶子进行精确射击。

  “Mike!”林锐高喊。

  “Yes,sir!”赵小柱转身。

  “Packyourgears,owlwantstoseeyou.(收拾你的东西,猫头鹰要见你。)”林锐挥挥手。

  赵小柱二话没说将卡宾枪交给身边的军士长,他知道现在需要转换角色了。他快步跑向外面,跳上一辆悍马越野车。孙守江立即开车,观察着赵小柱。戴着头盔穿着全套美军装备的赵小柱目不斜视:

  “Whatareyoulookingfor,sergeantmajor?(你在看什么,军士长?)”

  孙守江眨巴眨巴眼:“Oh,nothing.(啊,没什么。)”

  “Sergeantmajor.(专心开车,军士长。)”赵小柱还是目不斜视,“ThisisBasra,thewarzone.(我们现在是在巴士拉,这里是战区。)”

  孙守江苦笑一下—奶奶的,都他妈的疯了!

  9

  法国巴黎市郊,一处中产阶级住宅区。

  这里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鸟语花香的市郊反而显得格外幽静。只是在拐角电线杆上的变压器旁边停着一辆黄色的电力公司维修工程车,维修人员在升降车上进行检修作业。一切都跟往常一样,这个街区到处都是安详宁静的气氛。变压器斜对面是一幢白色的住宅,门关着,但是窗帘开着,屋里的女主人看来在家。

  距离这幢二层住宅足足有三公里的铁道桥上,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凑在手里举起的炮兵观察镜上。

  他的夹克风帽扣在头上,但是些许微风吹来,可以看见他的黑色长发轻轻飘舞出来。他对着炮兵观察镜聚精会神,沉重的炮兵观察镜在他的手里好像很轻的样子,拿着一点也不吃力。这种苏联设计出品的炮兵观察镜可以对十公里内的范围进行观察,所以那条三公里以外的街区一览无遗。

  从炮兵观察镜看过去,打开窗帘的窗户里面,褐色长发的女主人在厨房忙活着午餐。但是看不清楚脸,因为玻璃在反光。

  他挪动炮兵观察镜,看见了那个升降车的平台。维修人员百无聊赖地在鼓捣着,由于他在铁道桥上要高于这个平台,所以他可以看见斗里面藏着的黑衣别动队员和一把FR-F2狙击步枪。

  炮兵观察镜继续慢慢巡视整个街区。路边新来的乞讨老人没什么破绽,除了那双目光炯炯的眼睛……出租车停在路边的时间太长了,好像几个小时没动窝了,所以司机在伸着懒腰……街道的露天咖啡厅,那两个装作不认识的男人:一个是摇滚歌手脚下放着吉他盒子,一个是公司白领脚下放着公文手提箱,他还在操作电脑……耳麦,他们俩都在不断地嘴唇翕动,利用看不见的耳麦在和什么人联系,目光也有交流……教堂的钟楼上面,最理想的狙击位置,果然埋伏着两个黑衣狙击手……

  张胜慢慢放下炮兵观察镜,神色凝重。

  麻雀确实遇到了处理不了的突发情况,必须要响尾蛇自己来看看如何解决这个困境。张胜也不知道怎么解决,因为他知道这些看上去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其实都属于一个组织—法国对外安全总局,这是对外公开名称,还有一个正式的不公开名称—法国国外情报与反间谍总局,简称SDECE。它的任务包括在国外搞间谍工作和在国内进行反间谍工作。因此,这两部分工作有时又互相重叠。第一局是纯粹的情报工作,下分几个处,以字母R(法文情报一词的头一个字母)为各处的代号。R1为情报分析处;R2东欧处;R3西欧处;R4非洲处;R5中东处;R6远东处;R7美国和西半球处。第二局主管反间谍工作。第三、四局设在一个办公室里,主管政治情报。第六局是主管财务。第七局是行政管理局。

  似乎这样看上去这个机构跟张胜目前的业务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这些法国特工,属于从未公开过任何事务并且自成体系的SDECE第五局—行动分局。

  该局指挥部设在巴黎东北一个肮脏的郊区,里拉门附近的莫尔埃大街上一座毫无特色的楼房里。行动分局有数百个硬汉子。这些人大部分是科西嘉人(第五局的传统),他们练就一身最棒的体格,然后被送往萨托里训练营,在该营一个与其他部分完全隔绝的特别部门里,学习一切有关破坏的技术。他们成为用轻武器或赤手空拳—徒手劈杀和柔道—进行格斗的高手。他们还学习无线电通信、爆破、破坏、用刑或不用刑审问、绑架、纵火和行刺等课程。

  他们有些人只会说法语,其余的人能够流利地说好几国语言,并且能在全世界任何首都行动自如。他们有权在执行任务时杀人,并常常行使这种特权。

  张胜跟SDECE第五局的“交情”,来自他亲手杀掉了第五局的两名行动特工。

  当时他刚刚与CIA脱离关系,短期受雇于南美某位独裁者,而SDECE第五局恰恰派出这两名行动特工前去南美暗杀这位命大的独裁者……因为响尾蛇在他身边,所以这两名来自浪漫国度并且训练有素的特工不浪漫地死亡了。

  换句话说—这是血海深仇。

  血债血还—SDECE第五局的新人每个人都会在老特工的带领下高声诵读这句誓言。

  张胜知道,SDECE第五局在等待对他血债血还。

  他的眉头紧锁,这是他很少遇到的麻烦。

  因为那里住着的是他的……女儿,和他女儿的母亲。

  麻雀知道出事的时候,已经晚了。连警告都来不及,SDECE第五局的特工们就已经在黑夜破门而入。他们冷酷地抓捕了女人和女孩,以及那个来自阿尔及利亚的可怜无辜保姆,并且对这间屋子进行了秘密搜查。在一个小时以内,这里已经成为SDECE第五局的秘密据点。那个褐色头发的女人不是Julie,而是第五局的一名女特工假扮的。此刻她正在厨房假忙活,是诱饵……

  事情出在一个很小的环节上。

  麻雀按照惯例在每月初打钱给Julie,依靠伦敦的一家私人银行进行转账。而这家私人银行出了点问题,MI5(英国军情五处)怀疑该银行一直作为某些阿拉伯恐怖组织的地下现金储备银行和结算平台。事实上根本不是这样,银行的老板是个谨慎古板的人……是他的儿子,为了能够赢得一个阿拉伯美女的芳心,帮助她的叔叔进行一些现金的秘密往来。那位阿拉伯美女告诉他:“他是做皮革生意的,需要大量现金的汇兑。”于是那个傻小子就答应了,悄悄背着父亲干这些勾当,结果被MI5盯了两年。因为那位阿拉伯美女,是恐怖组织某位人物的小老婆所生的女儿,虽然没有去过**或者任何一个阿拉伯国家,从小在英国长大,但是MI5还是把她作为了长期监控对象,终于抓住了疑点……秘密调查的结果,自然就牵出来麻雀从瑞士银行定期转入转出的资金,虽然瑞士银行不会配合MI5的调查,但是这项固定转入巴黎的资金实在是太可疑了。于是MI5将这个线索转给了SDECE……后果自然不堪设想。

  SDECE没有费多大力气,就锁定了Julie和Audemarie—响尾蛇的女儿,已经九岁。因为Julie把自己和Audemarie的合影照片就摆在了卧室的床头柜上,这是维系她和张胜关系唯一的纽带了。

  这个笨女人……

  SDECE自然不会傻到相信这个带着华人血统的小女孩,不是照片上那个华裔男人的女儿,更不会傻到相信那个华裔男人不是响尾蛇,而是一个很可能外形酷似的陌生人。于是SDECE第五局顺理成章地接管了这件事,因为他们要血债血还。

  张胜稳定住自己的情绪,来得晚了。Julie和Audemarie已经不知道被转移到哪里了,响尾蛇的能力不是无限的。即便他知道女儿在哪里,也不敢去找她。因为SDECE第五局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迎接这位疼爱女儿的父亲,欢迎仪式就是狙击步枪射杀或者是乱枪击毙。

  总之,要血债血还。

  张胜长出一口气,把炮兵观察镜放入身边的手提袋,走下铁道桥。

  他意识到由于自己不可原谅的疏忽,可能要永远失去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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