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冬夜

  第六章

  匹诺曹把脚放在火盆上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发现双脚已被烧成灰烬。

  这个冬夜真让人不寒而栗,震耳欲聋的雷声,一道道闪电划破夜空,整片天空好像陷入一片火海一般,冰冷刺骨的飓风夹杂着无数尘土,涤荡了整片田野,弄得所有树木都哗啦哗啦作响。

  匹诺曹最惧怕电闪雷鸣,可肚子饿远比电闪雷鸣还要恐怖。于是他掩上门,转身就跑,头也不回地蹦出了百余步,终于到了一个村子,他累得如同一条猎犬一样气喘吁吁地吐着舌头。

  村子里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连个人影都没有,铺子也都关了门。家家户户也都是门窗紧闭,街上甚至连一条狗也没有,整个村子寂静得没有一点生气。

  匹诺曹丧气极了,拖着饿得瘪瘪的肚子,只好去拉一户人家的门铃,他不停地拉出叮当叮当的声响。心里祈祷着:

  “一定要有人朝外瞧瞧啊。”

  竟然还真的有人从窗口探出头来往下看,是一个顶着睡帽的老头儿,可他气鼓鼓地大叫:

  “这三更半夜的,你有什么事?”

  “请您行行好吧,给我点面包好吗?”

  “你等一会儿,我这就下来。”老头儿爽快地答应了,心里却想准碰上了小坏蛋,大半夜来调皮捣乱,不让人睡个安稳觉,颠颠地跑来拉门铃戏耍老实人。

  一会儿工夫,窗子再次打开,还是那个老头儿的声音对匹诺曹喊道:

  “你就在楼下站好,把帽子放手里托着。”

  匹诺曹还没有自己的帽子,他快步走到窗口下面,只听哗的一声,送给他的是一大盆冰水,小木偶被从头泼到脚,好似一株蔫了的天竺葵呆呆地立在那里。

  匹诺曹像只落水狗,返回到家里,饥寒交迫的他,丝毫力气都没有了。已经站都站不稳的他,干脆一屁股坐下,把两只湿乎乎且沾满污泥的脚放到了烧炭的火盆上。谁知他竟然就这么睡着了,在他熟睡的时候,两只木头脚被火渐渐地烧成了炭,变成了灰烬。

  不过匹诺曹只顾自己舒服的酣睡,打着响亮的呼噜,仿佛这双脚不是他的,他没有一点儿反应。直到听见有人敲门,他才醒来,而这时天已经亮了。

  “谁呀?”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问道。

  “是我!”一个熟悉的嗓音回答。

  正是杰佩托的嗓音。

  第七章

  杰佩托回到家,把他的早餐都给了匹诺曹。

  可怜的匹诺曹还处在迷迷糊糊的状态,没有发现他的两只脚已经全部消失。所以他一听到父亲的声音,就立马要跑去开门,可刚从凳子上跳下来,他的身子就开始摇摇晃晃,三两下后就僵直地摔在了地板上。

  他倒下的这一声响,听着就像是一麻袋的木勺从五层楼高的地方掉下来似的,哪里是一只木偶倒在了地板上。

  “快给我开门!”这时杰佩托急得在门外大喊。

  “可是我的爸爸,我没办法开啊!”木偶沮丧地回答到,然后难过地哭着在地上滚来滚去。

  “为什么你没办法开?”

  “因为我的双脚被吃掉了。”

  “被谁吃掉了?”

  “一只猫。”匹诺曹说。因为正好有一只在角落里扒碎木屑玩的小动物被他看了个正着。

  “我再说一遍,开门!”杰佩托提高了音调,“否则,我进了屋子就一定会收拾你!”

  “我是真的站不起来,我不骗您。噢,我好惨啊,我太惨了!我这辈子都只能用膝盖跪着爬啦!”

  听到木偶哭哭啼啼地叫,杰佩托还以为他又在恶作剧,于是从窗口爬进了屋子,心想这回要狠狠地教训他。

  最初还很生气的杰佩托,一看到躺在地上的匹诺曹,当真没了脚,心立马就软了。他赶紧抱住匹诺曹的脖子,把他搂在怀里,一边抚摩着他一边温和地哄着,眼泪扑簌簌地从两颊滑落,难过地说:

  “我亲爱的小匹诺曹!可怜的小匹诺曹啊!你的脚怎么被烧掉了呢?”

  “我也不知道,爸爸,请您相信我,这真是个糟糕透了的冬夜,我一辈子都会记得,雷声震耳欲聋,闪电亮得刺眼,我快饿死了。那会儿一只会说话的蟋蟀告诉我:‘你活该,你这小坏蛋是自讨苦吃。’我凶他:‘你当心点,蟋蟀!’他又对我说:‘你只是个木偶,还有个木头脑袋。’我一气之下抓起个木头槌子,砸过去,他就死了。不过这一切都怨他自己,我原本可没想打死他。后来我在火盆的炭火上放好煎锅想煎蛋吃,可却跑出来一只小鸡对我说:‘再见!替我问候您的一家人。’后来我的肚子越来越饿,就跑出去打算讨点吃的,遇到那个戴睡帽的老头儿,从窗口探出头往我身上浇了一盆水!我还是很饿地回到家,为了烤干又湿又脏的脚,我就把双脚搁在了火盆上。然后我睡着了,我的脚没了,可现在我的肚子仍旧很饿。呜呜、呜呜……”

  可怜的匹诺曹说着哭喊起来,声音响得几乎能传出几公里远。

  听他说了这么多,杰佩托什么都没有搞清楚,当然,除了木偶快饿死了这件事。杰佩托觉得对他充满了歉意,于是从口袋里拿出三个梨,放到他手里说:

  “这些原本是我的早餐,可我非常乐意给你吃。吃掉他们你就不再觉得饿了。”

  “你若真想让我吃,就先把他们削皮吧。”

  “削皮?”杰佩托听了十分惊讶地反问道,“我亲爱的孩子,我可从来没想过,你的嘴这样刁,对食物如此挑剔,这样真的很不好,太糟糕了!”

  “活在这世界上,尤其是小孩子们,应该为了长身体从小就习惯不挑食,生活赋予什么我们都要统统接受,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接下来会碰上什么事情,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您说得对,”匹诺曹接下去说,“可我就是不吃带皮的水果,我最受不了果皮。”

  杰佩托是个很善良的人,他取出一把小水果刀,很有耐性地削好了三个梨,把削下的梨皮放到了桌角。

  匹诺曹三口两口地就吞掉了一个梨,他正要把梨核扔掉时,杰佩托连忙阻挡着说:

  “不要扔,在这世界上,每样东西都会有他的用处。”

  “我是绝不会吃梨核的!”木偶摆出生气的姿势叫道。

  “谁知道呢!”杰佩托平静地重复道。

  三个梨核没被扔出窗口,跟梨皮一起被放在了桌角。

  匹诺曹吃光了三个梨,或者确切点说,是吞下了三个梨,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继而又哭闹地说:

  “我的肚子还是饿呀!”

  “可我也没有什么能再给你吃了。”

  “什么都没有了吗?真没了?”

  “就只剩这点儿梨皮和梨核了。”

  “没办法,”匹诺曹说,“如果实在没别的,我就吃块梨皮凑合吧。”

  说着他嚼起梨皮来,他最初还边吃边撇嘴,可随即接二连三的,眨眼间就把全部梨皮都吃完了,然后又消灭了梨核。等到把这些都吃完,他终于满意地摸摸肚子,眉飞色舞地说:

  “我总算感觉舒服些了!”

  “现在你明白了,”杰佩托对他强调说,“我刚才告诉你那些是对的吧,应该懂得不要挑三拣四,要珍惜食物。我亲爱的孩子,在这世界上,我们永远不会预料到生活将会带给我们什么!”

  第八章

  杰佩托给匹诺曹重新做了一双脚,为了给他买识字课本卖掉了自己的短上衣。

  吃饱后的木偶,瞬间就来了精神,叽叽喳喳地哭闹,嚷嚷着要一双新的脚。

  杰佩托想让他为之前的恶作剧付出代价,就任他独自一人闹了半天,晚饭后才松口说:

  “我有什么理由给你重新做一双脚呢?难道是为了眼睁睁地看着你再次离家出走吗?”

  “我向您承诺,”木偶哭着发誓,“从现在起我一定乖乖地做个听话的孩子。”

  “每当孩子们想要得到什么的时候,他们都会这样承诺的。”杰佩托回答。

  “我向您承诺,我每天都会去上学,好好读书,努力做一个成功的人。”

  “所有孩子为了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都会说得特别好听。”

  “我跟别的孩子可不一样!我比其他的孩子都要乖,而且我不会撒谎,我向爸爸保证,我一定要学会一门手艺,将来您老了,我来照顾您,让您过上舒适的生活。”

  杰佩托强装出一副可怕的模样,心里却是满含爱意,尤其看着他那可怜的匹诺曹这么难受,更是湿了眼眶。于是他不再多说什么,默默地拿起工具和两块干木头,直接动手做了起来。

  不到一个钟头,两只脚就都刻好了。这两只小脚轻便干爽,又灵巧,如同出自一位雕刻艺术家之手。

  这时杰佩托对木偶说:

  “你闭眼眯一会儿吧!”

  于是木偶紧闭双眼在那儿装睡。这时,杰佩托用蛋壳盛些液态胶,仔细地把两只脚给他粘好,粘得那么小心翼翼,看不出任何痕迹。

  木偶感受到自己又有了脚的那一刻,挺直身子一跃就从桌上翻了下来,欢快地手舞足蹈,蹦跳地翻着跟头,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

  “爸爸,为了表达我对您的感激之情,”匹诺曹对他爸爸说,“我这就去上学!可是去上学需要穿一身合适的衣服啊。”

  穷困的杰佩托,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只好用花纸给他剪裁了一套小衣服,削了一块树皮给他做了一双鞋,用一片干面包心给他捏了一顶小帽子。

  匹诺曹兴奋地跑到一盆水那里去照,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他十分得意,眉飞色舞地说:

  “我真像一位绅士呢!”

  “是啊,”杰佩托回答说,“不过你要记住,使人看起来如绅士那般体面,不是因为衣服有多昂贵,而是因为衣服看起来非常干净和整洁。”

  “即使这样,”木偶又说了,“为了我能去上学,还少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啊?”

  “一本识字课本。”

  “对啊,可我们要怎么才能弄到他呢?”

  “那还不容易,去书店里买呗。”

  “钱呢?”

  “我没钱。”

  “我也没钱。”善良的老头很无奈,悲伤地回答。

  尽管匹诺曹是个开朗活泼的孩子,此刻竟也为此伤心起来。当面对物资的贫瘠,即便是未经世事的孩子,也懂得他意味着什么。

  “又能怎么办呢?”杰佩托失落地问道,而后他忽然叫了一声,“就这样吧!”便猛地起身,披上破旧的粗布上衣,夺门而出。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他就回来了,把手里的识字课本塞进匹诺曹的手心。可出门时穿的那件旧上衣去哪儿了?这个可怜的老人只身穿着单薄的衬衫,外面可还飘着雪呢!

  “爸爸,你的上衣呢?”

  “被我卖了。”

  “为什么卖了?”

  “因为我热啊。”

  匹诺曹瞬间就懂了爸爸的回答意味着什么,泪水抑制不住地奔涌而出,他扑上去搂住杰佩托的脖子,狂热地吻着他的脸,一遍又一遍。

  第九章

  匹诺曹为了买木偶剧院的门票卖掉了识字课本。

  匹诺曹带上他的新识字课本独自上学去了,这一路上,他用那小脑袋不停地思考,在他无数的想象中,浮现出好多座空中城堡,简直美轮美奂。

  他一路上自说自话:

  “我今天在学校里将学会读书,明天就能写字了,后天又懂了算术,聪明的我,很快就可以靠我的本事去赚钱,我要赚很多的钱。我要用初次赚到的钱给爸爸买新的布上衣,布的?我有这么说吗?才没有!我要买金丝银线织的,镶着宝石做的纽扣,这可怜的老人实在是值得拥有这样的好衣服。如果非要原因的话,因为他为了给我买课本,为了能让我去读书,把唯一的破旧上衣给卖了,只穿件衬衫,而外面又天寒地冻!这世上只有做爸爸的为了自己的孩子才肯做出这样的牺牲!”

  正兴奋得自说自话的他,突然听见远处飘来悠扬的音乐声,又是吹笛子,又是击鼓: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咚,咚,咚……

  他停住脚步竖起耳朵听,这声音源自旁边一条小路的尽头,这条分岔路那么长,一直延伸到海边一个小村庄。

  “这声音是怎么回事呢?很遗憾我要去上学,要不然……”

  他驻足犹豫着,很是困惑,可不管怎样必须做出选择:要么去上学,要么去听吹笛子。

  “今天就先去听听那些乐器演奏,明天再上学,反正要去上学的日子以后还长着呢。”这个调皮鬼最后抖抖肩膀,做出了决定!

  说时迟那时快,他转向那条岔道,拔腿就跑。他不停地向前跑,传入耳朵里的笛音和鼓声也就越来越清晰: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咚,咚,咚,咚……

  眨眼间他已身在一个广场中央,那里人海茫茫,全都围在一个用木头和七彩布搭起来的大帐篷周围。

  “这帐篷里是什么东西?”匹诺曹转头问村里一个孩子。

  “自己读一下海报就知道了,上面写得很明白。”

  “我倒是非常想读,可今天我刚巧还不会读。”

  “真的?那我来读给你听吧,看见海报上那些鲜红的大字了吧,它们读作:木偶大戏院。”

  “演出是什么时候开始?”

  “恰好刚要开场。”

  “需要多少钱我才可以进去看呢?”

  “四美分。”

  匹诺曹十分渴望进去观看,于是他不管不顾,厚着脸皮跟刚刚对话的孩子说:

  “借给我四美分行吗,明天就还你!”

  “我倒是很乐意借给你,”那孩子嘲弄地回答说,“可我恰巧现在不能给你。”

  “出价四美分,买我的外套怎么样?”木偶接着对他说。

  “万一下雨了,我要一件花纸做的外套有什么用呢?淋湿了之后,我甚至都无法把它脱下来了。”

  “那想买我的鞋子吗?”

  “拿它来生火真是再好不过了。”

  “那我的帽子怎么样?”

  “买来倒也不是一点用处没有!一顶面包心做的帽子!老鼠可以到我头上来吃美味了!”

  匹诺曹急得都要哭出来了,他还剩最后一个主意,可又缺少勇气说出口。他踌躇着,也渴望着,到底要怎么抉择呢,终究他还是没忍住说了:

  “你肯花四美分来买我这个新的识字课本吗?”

  “我还是个孩子,更不会向孩子买东西。”

  这个机智的小家伙真是比小木偶脑筋灵活多了。

  “我愿意用四美分买你的课本。”一个卖旧衣服的突然插了一句。原来孩子们对话时,他恰巧在旁边。

  就这样,课本换了主人。想想那可怜的老杰佩托吧,他为了给儿子买课本不惜卖掉了自己的外套,如今只穿着单薄的衬衫,在家里正忍受着彻骨的寒冷!

  第十章

  木偶们认出了他们的兄弟匹诺曹,并热烈地欢迎他。然而戏班班主吞火者的出现险些让匹诺曹丢了命。

  匹诺曹一溜烟地钻进了木偶戏院,淹没在了人海中,而后发生的一件事,还差点酿成了大祸。

  此时戏幕升起,演出已经开始了。

  台上表演的是花斑小丑和长鼻玩偶,正激烈地争吵着,都是俗套的戏码,他们相互恐吓,吵得不可开交,扬言要请对方尝尝耳光和棍子的滋味。

  戏院里满满的观众都听两个木偶吵架听得非常投入,还笑得前仰后合的,两个木偶比画着手势,互相侮辱咒骂,如同我们身边两个有思想的人。

  突然间,没有任何预警地,花斑小丑就停住了表演,转身面向观众席,用手指向最后一排,用演戏的声调惊讶地尖叫起来:

  “天啊!快看!快看!我是在做梦吗?还是不够清醒?下边的那人不是匹诺曹吗?”

  “是他!就是他!”长鼻玩偶叫道。

  “千真万确,就是匹诺曹!”罗绍拉太太也从台后探出头来细声应和着。

  “是匹诺曹!是匹诺曹!”所有的木偶齐声大喊,跳到了外面的台上,“匹诺曹!是咱们的兄弟匹诺曹!匹诺曹万岁!”

  “匹诺曹,上来,到我这里来,”花斑小丑向他招手道,“上来,加入你的木头弟兄们的大家庭吧!”

  面对他们如此热情又充满爱意地邀请,匹诺曹一蹦就从观众席后排蹦到前排,再一跃就直接从前排跳上了乐团指挥的头顶,最后顺势又从乐团指挥的头顶来到戏台。

  木偶戏班全体男女演员们都对匹诺曹的到来表示隆重欢迎,他们张开双臂拥抱他,亲昵地搂住他的脖子,友善地揉搓着他,同他诚挚地头碰头表示问候,这个场面温馨得难以言喻。

  虽说这场面对木偶来说十分感动且暖人心,不过想要继续看表演的观众不耐烦了,开始抗议地叫喊:

  “演下去!我们要看戏,看戏,看戏!”

  可他们再怎么喊也是无济于事,木偶们不仅没有继续演戏,反而加倍地欢呼跳跃。他们把匹诺曹扛在肩膀上,边喊边举着他满舞台地跑,一直把他抬到舞台中央的聚光灯前。

  就在这时,木偶戏班班主出来了,他身材高大,很凶的样子,叫人看一眼就吓得直哆嗦,他那黑如墨迹一样的大胡子,很长很长,从下巴一直拖到脚面。他那张嘴也大得如同驴口,露出黄黄的、尖尖的好像狼的牙齿,一双眼睛犹如两盏发光的红灯,他巨大的手掌里握着用蛇和猫尾编起来的粗鞭子,似乎随便抽动一下便能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危险的轨迹。

  谁也没有料到班主突然间出来,所有人瞬间害怕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一只苍蝇飞过都能听见,可怜的小木偶们,都颤抖得像暴风中摇晃的树叶。

  “你为什么来我的戏院里惹事?”班主对匹诺曹质问道,那大嗓门儿听着就像一个患了重感冒的阎王爷发出的。

  “请相信我,尊敬的先生,这真的不是我的错!”

  “够了!闭嘴!晚上再收拾你。”

  戏剧刚刚落幕,班主就走进了厨房,里面正在烤一只肥羊来当晚餐,这美味在火上一点点地转动,他为了弄更多的木柴把羊烤得熟透透的,就叫来花斑小丑和长鼻玩偶,并吩咐他们说:

  “去把那个木偶给我带来,他看上去是很好很干的木头做成的,要是把他扔到火里,一定能把火烧旺,让我好好烹饪这一餐!”

  花斑小丑和长鼻玩偶立在那里,有点儿犹豫。可当他们的老板递去一个凶狠的眼神,他们害怕得只能乖乖地听话。没一会儿他们就回到了厨房,抬来了可怜的匹诺曹,匹诺曹像条出水鳗鱼一样扭曲着,奋力地挣扎着、哭喊着:

  “爸爸,快来救我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第十一章

  吞火者狂打喷嚏并原谅了匹诺曹,后来匹诺曹又救下花斑小丑的命,这使吞火者对他表示高度赞扬。

  木偶戏班班主吞火者(这其实是他确切的名字)长得的确很丑陋,但是他的内在却不像他的外貌那么可怕。相反他并不是多坏的人,实际上,当他一看见被带到面前的匹诺曹,心就立马变软了。小木偶拼命想挣脱的可怜样子,那害怕的哭喊声:“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使他竟然起了怜悯之心,鼻子突然酸胀发热,强忍了好一阵子,可还是没忍住,一个大喷嚏就这样释放了出来。

  一直在旁难过的花斑小丑,像垂柳一般耷拉着脑袋,弯曲着身子,可一听见班主打喷嚏,瞬间来了精神,满面欢喜地向匹诺曹躬下身来,悄悄地跟他说:

  “好消息,我的兄弟,班主打喷嚏了,他打喷嚏其实是一个信号,表示他在同情你,为你感到遗憾,现在你有救了。”

  一般情况下,其他人如果心怀怜悯,对什么人表示同情,要么是哭,要么变得温柔,至少怎么也会装作擦眼睛,吞火者却有个奇怪的习惯,若他真的为别人感到难过,就会打喷嚏,这也是他表示同情的一种行为。

  喷嚏打过之后,吞火者还是像往常一样装出彪悍的样子,对匹诺曹叫道:

  “别哭了!你哭得我胃里十分难过,就好像,好像要……啊嚏!啊嚏!”两个喷嚏打断了他的话。

  “愿苍天保佑您!”匹诺曹说。

  “谢谢!你的父母都活着吗?”吞火者问他。

  “父亲活着,可我对母亲一无所知。”

  “这要是我真的把你当作木柴烧掉了,你那可怜的老父亲该是多么的伤心啊!我对他真的感到很抱歉!啊嚏!啊嚏!啊嚏!”他又打了三个更为猛烈的喷嚏。

  “愿苍天保佑您!”匹诺曹说。

  “谢谢!不过我也要对自己感到歉意,因为就在刚才,我烹制晚餐的木柴没有了,而我的羊只烤熟了一半。说实在的,眼下你对我真的很有用!我如今没办法烧掉你,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在戏班里另寻一个木偶来替代你,好烤熟我的美味晚餐。喂,看门的!”

  一声令下,马上就有两个木头守卫来到了面前,他们高高瘦瘦的,头顶两角帽,手握一柄出鞘的利剑。

  吞火者用略显嘶哑的声音低沉地对他们说道:

  “抓住这个花斑小丑,紧紧地捆绑他,丢到火里去,我要把我这只羊烤得香喷喷的!”

  小朋友,你们能想象得到那可怜的花斑小丑有多么得害怕吗?他害怕得两条腿都软了,哆嗦地跪在地上。

  匹诺曹看到这悲惨画面,一下子扑倒在班主脚下,放声大哭,颤抖的声音里都透露着恐惧,不停地乞求他说:

  “行行好吧,我求您了,尊敬的先生!”

  “这里没有先生!”班主极其冷漠地回答。

  “行行好吧,好心的阁下!”

  “这里没有阁下!”

  “行行好吧,善良的大老爷!”

  班主一听见自己被称呼为大老爷,黑着的脸一下子变得温和多了,正襟危坐,嘴角挂着微笑,挺直了腰板骄傲地问匹诺曹:

  “你到底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我求您发发慈悲,放过我可怜的朋友花斑小丑吧!”

  “这里没有慈悲,我已经放过你了,再放了他,那我的晚餐怎么办?我饿了,我还要把我这只羊烤得香滋滋的。”

  “既然这样,”匹诺曹大喊一声,倏地一下站了起来,丢掉头上的面包心帽子,“既然这样,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了。来吧,守卫们!把我绑起来丢到火堆里去!这对可怜的花斑小丑不公平,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能让他替我去死!”

  这番话说得相当硬气,声调豪迈激昂,很有男子汉气概!匹诺曹的举动触动了在场的所有木偶的心,即使他们只是木头做的,也哭得如同婴孩一般。

  吞火者起先并不为之所动容,冷若冰霜,可后来一点点、一点点地被融化了,软下心的他又开始打喷嚏了。在接连打了四五个喷嚏后,他张开宽厚的臂膀面向匹诺曹说:

  “你是个勇敢的孩子!快来我的怀里抱一下,亲我一下。”

  匹诺曹立马扑过去,像只欢快的小松鼠似的沿着班主的大黑胡子往上爬,在他的鼻尖上留下了一个甜甜的吻。

  “这么说,您饶恕我啦?”受到惊吓的花斑小丑试探地问道,声音弱得几乎听不到。

  “宽恕你了!”吞火者回答说。接着他叹息着,无奈地摇摇头,“没办法!今天晚上我不得不吃没熟透的羊肉了。不过,下次一定要当心,我不会再轻易饶恕谁了!”

  班主开恩的消息一传开,所有的木偶们都跑到戏台上,点亮全部的灯,明亮的灯光洒在一张张欢快的脸上,他们就这样蹦啊转啊,幸福得跳舞到天亮。

  第十二章

  吞火者给了匹诺曹五个金币,让他回去送给他父亲,然而匹诺曹路上遇到狐狸和猫并且跟他们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吞火者把匹诺曹叫到身边,问他道:

  “你的父亲叫什么名字?”

  “杰佩托。”

  “他是做什么的?”

  “他是一位木匠。”

  “他挣很多钱吗?”

  “要说他钱赚得多不多,我是从没在他的口袋里发现过钱,哪怕一分。请想象一下吧,只为了买一本识字课本好让我去上学,他就不得已卖掉了身上唯一的一件短外套。那件旧衣服到处都是补丁,破破烂烂的。”

  “可怜的家伙!我很同情他。快回去吧,这里有五个金币,连同我对他的问候,一起送给他。”

  这欢喜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匹诺曹向木偶戏班班主道尽千恩万谢,再把戏班里的所有木偶挨个拥抱一遍,连两个守卫也不落下,然后兴高采烈地朝家走去。

  刚走了半公里,他就在路上偶遇了一只瘸腿的狐狸和一只瞎眼的猫。他俩边走边互相扶持着,如同两个患难与共的好朋友。瘸腿狐狸倚靠在猫身上走路,瞎眼猫由狐狸带领着向前。

  “早上好,匹诺曹!”狐狸向他十分礼貌地问好。

  “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木偶问他。

  “我和你父亲很熟悉。”

  “你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昨天在他家的门口遇到了。”

  “他在做什么?”

  “他只穿着一件薄衬衫,正被冻得直发抖。”

  “可怜的爸爸!不过感谢老天爷,从现在起,他就不用再遭这样的罪了!”

  “为什么?”

  “因为我变成富翁啦。”

  “你成了富翁?”狐狸说着,无所顾忌地大笑,猫也附和着笑,不过为了避开匹诺曹的视线,他用两个前爪子装作梳理胡须。

  “这有什么可笑的,”匹诺曹生气地叫道,“我真的不想馋你们,瞧这里,要是你们想见识一下的话,这里有五个叮当响的金币。”

  他说着拿出吞火者送他的钱。

  听到金币悦耳的响声,狐狸情不自禁地伸出了他那只貌似瘸了的爪子,猫也瞪大了他那两只眼睛。那两只眼睛发出绿莹莹的光,就像两盏灯,不过它们又迅速地闭上了。这悄然发生的一幕,匹诺曹当然一点都没注意到。

  “现在,”狐狸问他,“你想拿这些钱做什么呢?”

  “首先,”匹诺曹回答说,“我要先给我爸爸买一件又好看又暖和的新上衣,金丝银线织成的,上面缝着宝石做的纽扣;然后,我再给自己买一本新的识字课本。”

  “给自己买课本?”

  “那是当然,我要去上学努力读书啊。”

  “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狐狸说,“要不是为了想去读书的愚蠢想法,怎么会弄瘸了一条腿呢。”

  “你再看看我现在的样子,”猫说,“我也是因为同样愚蠢的理由,搞瞎了双眼。”

  就在此时,一只乌鸦站在路边树枝上用尖锐且清晰的声音唱道:

  “匹诺曹,不要听信坏人的教唆,不然你会后悔的!”

  或许可怜的乌鸦只是自说自话而已,猫就突然间一跃,伸手抓住乌鸦,都没给他一声哀叫的机会,就被吞进了猫的大嘴,连一根毛都不剩。

  猫吞掉乌鸦,抹了抹嘴角,再次闭上双眼继续装瞎子。

  “可怜的小乌鸦!”匹诺曹对猫说,“你怎么能如此残忍地对他呢?”

  “我杀了他是为了给他个教训,他太多嘴了,这样下次他才会学乖,不再乱插话了。”

  他们三个又一起走了好长一段路后,狐狸猛地停下,对木偶问道:

  “你希望你的金币翻倍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想把那五个金币变成一百个,一千个,甚至两千个吗?”

  “那当然了!可要怎么做呢?”

  “太容易了,你只要先别回家,跟我们去一个地方。”

  “你们想带我去哪里?”

  “到‘笨蛋城’去。”

  匹诺曹想了想,然后坚决地说:

  “不了,我不去,这里离我的家已经很近了,我要回家,我爸爸肯定正等着我,可怜的老人家昨天没见我回去,不知道会有多担心呢!我不是个孝顺的孩子,还是会说话的蟋蟀说得对:‘在这个世界上,不听话的孩子是不会得到幸福的。’就像昨晚上在戏院的一幕,在吞火者那里经历的那些……啊!想来都怕得发抖,我真的是已经得到了很多的教训,真是越来越懂得其中的道理了!”

  “既然如此,”狐狸说道,“你真想回家那就快回吧,反正吃亏的是你自己!”

  “吃亏的是你自已!”猫又重申了一遍。

  “你可要想好啊,匹诺曹,你这叫有福不享。”

  “有福不享!”猫又跟着复述道。

  “你那五个金币到明天就将变成两千个了。”

  “两千个了!”猫依旧跟着重复着。

  “怎么可能变成那么多呢?”匹诺曹问道,惊讶得不禁张大了嘴巴。

  “让我来跟你说吧,”狐狸说,“你不知道,‘笨蛋城’有块神奇的土地,大家可是称他为‘奇迹宝地’。如果在这块地上挖一个小洞,然后你把金币放进洞里,接着就埋上土,埋好后再浇些泉水,别忘了撒上一小抔盐。晚上你只管放心地睡你的大觉,只一夜之间,这个金币就能结果。等到第二天一早,你醒来返回地里一看,你想象一下那神奇的画面,你会看到一棵闪着光芒的树,长满了黄灿灿的金币,像秋天里沉甸甸的麦穗上的麦粒一样多。”

  “照你这么说,”匹诺曹听得入神了,说道,“那如果我把五个金币都种在那块宝地上,第二天我能收获多少个金币呢?”

  “这太好算了,”狐狸回答说,“掐掐手指就得出来了,打个比方,每个种下的金币能长出五百个,那么五百乘五,第二天一早你的腰包里就会装满沉甸甸的两千五百个亮闪闪的金币。”

  “好耶,好耶!”匹诺曹大叫,兴奋得又蹦又跳,“真是太美了!等我把所有金币都摘下来,我留两千,那五百个剩下的金币我就送给你们。”

  “送我们?”狐狸像是受到侮辱了一般,恼怒地叫道,“为什么送我们?我们绝不会接受!”

  “绝不接受!”猫又复述一遍。

  “我们这么努力地为你着想,绝不是为了那可耻的回报,”狐狸补充说,“我们就是单纯地想让别人一夜之间暴富。”

  “让别人一夜之间暴富。”猫跟着复述。

  “多么善良的人啊!”匹诺曹心想。此刻,他早已想不起他的爸爸,也记不得新上衣了,更想不起来那识字课本,忘光了先前做好的所有计划,转头对狐狸和猫说:

  “那咱们快点出发吧!我同你们去。”

  第十三章

  匹诺曹跟着瘸腿狐狸和瞎猫一直走啊走,到了“红虾旅馆”。

  他们一刻也不停歇地赶路,走到夜幕降临大地,累得都快喘不上气来,后来终于来到了“红虾旅馆”。

  “我们在这里休息一阵吧,”狐狸说,“先吃点东西,睡上几个钟头,凌晨再重新出发,明天天亮之前,我们就会到‘奇迹宝地’了。”

  他们进了旅馆,在一张桌子前坐下,可又都觉得不是很饿。

  可怜的猫看起来很虚弱,他只要吃三十五条番茄沙司火腿和四份加量的奶酪杂碎,不过感觉杂碎味道有点奇怪,又添了三次奶酪粉和牛油!

  经过漫长的决定过程,狐狸简单地点了些东西,因为虽然他很想吃,可大夫叮嘱他要严格控制饮食。就这样,狐狸吃了一只美味的野兔,野兔四周摆满了鲜嫩的童子鸡,解决了这些之后,他又点了一大堆饭后小吃:鹧鸪,几只野鸡,一对儿家兔,一打田鸡和蜥蜴。在这些之后,他终于不再点什么了。狐狸说他现在看到食物都觉得恶心,什么也不想吃了。

  匹诺曹是他们当中吃得最少的。他只要了点坚果和面包,可也几乎丝毫没动,这可怜的小家伙一门心思地想着“奇迹宝地”,好像一想到金币就已经满足得饱了。

  晚饭后,狐狸对旅馆主人说:

  “请给我们两间上等房,一间住匹诺曹先生,另一间住我和我的朋友,启程前我们会小睡一会儿,麻烦您记得半夜叫醒我们,我们还要起来接着赶路。”

  “好的,先生们!”老板回答的时候还不忘冲狐狸和猫挤挤眼,像是说:“放心,我懂的,就这么说定了!”

  匹诺曹一沾床就睡着了,还做起了美妙的梦。他梦见自己身在一块宝地当中,地上长满了矮矮的树,繁枝上挂满沉甸甸的东西,这些东西不是别的,正是金币,一阵风拂过,发出美妙的叮当声,听着像说:“谁喜欢就来采摘我们吧。”可正当匹诺曹高兴得手舞足蹈,伸手要去摘这些闪亮亮的金币,终于要把他们全都装进口袋时,突然就被惊醒了,不知道谁正在门外大声地叩门:咚咚咚!

  原来是旅馆老板来叫他起床,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已经敲响了。

  “我的朋友们准备好了吗?”木偶问他。

  “不但早就准备好了!而且两个钟头之前就已经走啦。”

  “怎么这么急呢?”

  “因为猫非常不幸地得到了他的大儿子脚上长冻疮已经危及生命的噩耗。”

  “他们给过您晚饭钱了吗?”

  “他们多有涵养啊,怎么会对先生您如此不尊重呢,他们绝不会那样做的!”

  “真糟糕!我倒希望他们无礼些!”匹诺曹说着挠挠头,接着问道:“我这两位好伙伴说了在哪里等我吗?”

  “说明天一大早,天刚亮的时候在‘奇迹宝地’那里等你。”

  匹诺曹给出一个金币,付了自己和两个朋友昨天的晚饭钱,然后继续朝着那片能让他变成富翁的土地出发了。

  他小心翼翼的,一路边摸索边走着,旅馆外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根本无法辨清方向。周围原野上寂静得连一点叶子的摩挲声都听不见。偶尔倒是有几只夜鸟从这边树上飞到另一边树上,从路上穿过,翅膀不小心撞到了他的鼻子,惊得他直向后跳,大叫着:“谁在那儿?”这时从周围的小土岗传出回声,拖着长音反复回荡着:“谁在那儿?谁在那儿?谁在那儿?”

  行走间,他发现树干上有个小东西闪着淡淡的光,微弱惨白,像暗夜中透着一点从瓷灯罩里渗出来的微亮。

  “你是谁?”匹诺曹问他。

  “我是那只会说话的蟋蟀的影子。”小东西轻声回答,声音很轻很轻,像是从另一个遥远的国度传过来的。

  “你找我有事吗?”

  “我还想给你一个劝告,你快点回头吧,带着剩下的四个金币往回走,回去给你可怜的爸爸,此时他正在伤心地哭呢,以为永远看不到你了。”

  “我爸爸明天就将会变成一位富有的绅士了,因为这四个金币会变成两千个。”

  “我亲爱的孩子,不要去相信那些一夜暴富的传言。说那些话的人一般不是傻子就是骗子,请听我的劝告,回家吧。”

  “我才不回呢,我非得继续向前走。”

  “时间已经很晚了!”

  “我非得向前走。”

  “夜太黑了!”

  “我非得向前走。”

  “路上会有危险!”

  “我非得向前走。”

  “你别忘了,任性的孩子迟早都会后悔的。”

  “还是那俗套,明天见吧,蟋蟀。”

  “明天见,匹诺曹,愿老天保佑你远离危险,不会遇见杀人的强盗!”

  会说话的蟋蟀话音刚落,光就消失了,就像烛光被一阵风瞬间吹熄了似的。路上比之前更加黑暗了。

  第十四章

  没有听从会说话的蟋蟀的劝告,匹诺曹落入杀人的强盗之手。

  再次出发后的木偶自言自语地嘟囔道:“不得不说,像我们这样的孩子真够不幸的!每个人都警告我们,训斥我们,谁都想教我们怎样做。人人一开口就好像是我们的父母长辈或者是老师,就连那会说话的蟋蟀也是如此,看吧,就因为我没听他磨叽,他就诅咒我后面遭灾遇害!还说我会遇到杀人的强盗呢!幸亏我从不信有杀人强盗存在,我可是从没遇见过。要我说啊,杀人强盗那些事全是父母们编出来,为了吓唬夜里想出去的孩子们的。其实即便我真在半路碰到他们,别以为我会多怕他们,我根本就不害怕,我会勇敢地走到他们跟前,大声地对他们吼:‘杀人强盗先生,你们想对我做什么呢?请你们一定记住,千万别想愚弄我!快带着你们的想法逃跑吧!’我这番话说得那么强硬,那些可怜的家伙们啊,我好像已经看见他们被吓得一溜烟逃跑啦!万一他们异常凶狠,就是不肯善罢甘休呢?那又怎样呢,我逃跑就好了,这样不就没事儿了……”

  没等匹诺曹把他那套理论讲完,他就突然停住了,因为貌似听见了后面树叶发出扑簌簌的声音,是十分轻微的细碎声响。

  他回头仔细观察,就看见有两个模糊的黑影在漆黑的树林里晃动,这是两个人,他们全身套在一个装炭的大口袋里,就像两个怪物,踮着脚尖一蹦一跳地追赶过来。

  “真的有杀人强盗!”匹诺曹心里惊了一下。不知所措的他,实在不知道把四个金币藏到哪里好,情急之下把他们全部塞到了嘴里,还不偏不倚地压在了舌头下面。

  藏好金币后他正想逃跑。可是刚拔开腿,就感觉到胳膊被抓住了,还听到两个恐怖的闷响对他低吼:

  “要钱还是要命!”

  匹诺曹没法开口回答,因为嘴里含着金币。他忙乱地比画着手势,不停地挤眉弄眼做鬼脸,只想让对方明白,当然,是让他们从口袋上方眼睛处那两个小洞口看清楚,他只是个穷酸木偶,口袋里空空如也。

  “快点拿出来!拿出来!别装穷了,快拿钱出来!”俩强盗用恐吓的语气大声威胁。

  木偶继续努力用头和手示意:“没钱。”

  “拿不出钱来,就拿你的命来,”高个子的杀人强盗说。

  “拿命来!”另一个跟着又重复道。

  “要你的命,连同你父亲的命!”

  “连同你父亲的命!”

  “别别别,千万别要我那可怜爸爸的命!”匹诺曹焦急地大叫,可经他这么一叫,嘴里的金币就同时发出了声响。

  “哈哈,骗子!你竟然把钱压在舌头下面!快给我吐出来!”

  匹诺曹硬挺住,紧闭嘴唇不说话!

  “哈哈,你装听不到是吧?咱走着瞧,我们一定会有办法让你吐出来的!”

  他们动真格的,其中一个抓住他的鼻尖,另一个揪起他的下巴,粗暴地折腾一番,他们分工明确,合作默契,只是为了强迫匹诺曹张开嘴。可是没用,他咬紧嘴唇,两片嘴唇像被黏住了,牢牢地钉在一起。

  无奈间,矮的那个杀人强盗只好抽出一把大刀,试图用他来当杠杆或凿子撬开他的嘴,于是把刀插到他的两嘴唇之间,可匹诺曹快如闪电,一口下去把他的手咬掉了,还把咬下来的手吐了出来。大家想象一下吧,当他看到吐到地上的不是人手,而是只猫爪子的时候,匹诺曹脸上的表情该是多么得惊讶!

  匹诺曹初战告捷,这也给他壮了胆。他逃脱杀人强盗的魔爪,跨过路旁的树丛,向田野里逃窜。那两个杀人强盗随后追来,像两条猎犬追着一只野兔。天知道那个被咬掉一只爪子的强盗是怎么继续追赶的!

  在跑了大约七里或者更远之后,匹诺曹实在没了力气,跑不动了。发觉自己快没救了,他便灵机一动,果断地顺着一棵最高的松树树干爬了上去,骑在一个枝头上。紧跟着的两个杀人强盗也试图爬上树,不过刚爬到一半,就“哐”的一声掉到地上,还擦掉了手脚上的皮肉。

  他们当然不放弃,拾来一把干柴,并堆在松树脚下周围,点燃了。一眨眼工夫,松树就开始燃起了熊熊大火,像被风吹着的火把,越烧越旺。匹诺曹眼见着火苗越蹿越高,为了不变成一只烤鸽子,只得迅速地一跳,从枝头上跳回地面,继续逃跑,穿越田野和葡萄园。两个杀人强盗在后面穷追不舍,丝毫也不放松。

  天已经开始微微亮了,他们却还没放弃追赶。这时奔跑着的匹诺曹被一条沟拦住了去路,这沟很宽且又深不见底,还淌着颜色深得像咖啡的脏水。怎么办呢?“一,二,三!”木偶叫着给自己打气,使劲跑两步,一跃就跳到了沟的对面。两个杀人强盗随即也跟着跳,可惜没料准距离,扑通!扑通!双双坠入沟里去了。匹诺曹听到他们落水时激起的水花声,放肆地嘲笑起来,边跑边喊:

  “祝你们洗个冰爽的脏水澡,强盗先生们!”

  匹诺曹咬定他们绝对被淹死了,可回头一看,他们两个竟然还顽强地追在身后,而且依然套着他们的麻袋,水顺着袋子边缘哗啦啦地流淌着,像极了两个满是漏洞的竹篓。

  第十五章

  两个强盗一直追着匹诺曹,最后抓到了他并把他吊在一棵大橡树的树枝上。

  看到这个情景的木偶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甚至想扑倒在地上向两个强盗求情,就在这关键时刻,他远远地看见墨绿色的树林里,有一栋雪白耀眼的小房子。

  “我只要能径直跑到房子那里,就有希望了。”他心里想着。

  想到这儿,他一分钟也不敢浪费,再次铆足劲儿跑起来,穿过林子。两个杀人强盗仍旧在后面紧追不放。

  历经两个钟头的拼命逃跑,匹诺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好在终于到了那小房子门口,他连忙把门敲得砰砰响。

  可里面没人回答。

  他急得用尽力气狂敲房门,发出震耳的响声!因为身后追来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的急促的喘息声已经传入他的耳朵。

  可屋内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他觉得既然敲门根本没用,那上脚吧,于是开始在门上拼命地踹上几脚,还用头用力撞。终于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出现了,她从窗口探出个小脑袋,天蓝色的头发,脸跟蜡像一样苍白,闭着双眼,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她的嘴根本没动,却发出声音来,轻轻柔柔的,微弱得像是从另一个国度飘来的:

  “这房子里根本没人,所有人都去世了。”

  “那至少你帮我开下门!”匹诺曹哭着哀求她说。

  “我也死了。”

  “死了?那你现在为什么待在窗口?”

  “我在等接我的棺材来把我抬走。”

  话音刚落,小女孩就消失了。窗子也无声无息地再次关上了。

  “噢不,天蓝色头发的漂亮女孩,”匹诺曹大叫,“求求你,给我开下门吧!求你可怜可怜这个不幸的孩子,他后面正追着会杀人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脖子就已经被牢牢掐住了,他听到那两个嚣张的声音在说:

  “现在你跑不掉了吧!”

  木偶眼看自己就要没命了,不由得战栗起来,抖得两条木头腿的关节在吱吱作响,同时发出声响的还有那四个藏在舌头下面的金币。

  “如何,”两个杀人强盗凶狠地问他,“你张嘴吗,到底张还是不张,怎么?不吱声?那我们不客气了,这一次看我怎么撬开你的嘴!”

  他们说着就动起手来,拔出两把长长的尖刀,那利刃像剃刀一样的快,咔嚓!毫不留情地给他背上划了两刀。

  好在制作木偶的木头十分坚硬,所以尖刀不但没伤着他,反倒断成了碎片。这时两个杀人强盗手里只剩下光秃秃的刀柄,傻眼地面面相觑。

  “我知道了,”其中一个忽然说,“咱们得用绳子勒死他或者说吊死他!吊死他吧!”

  “吊死他吧!”另外那个依旧跟着复述。

  说来就来,他们把木偶的双手反绑起来,打个绳结套住他的喉咙,然后系在了一棵大橡树的树枝上,就这样木偶被吊了起来。

  然后他们悠闲地坐在树下,只等着木偶最后一次蹬腿。可惜三个钟头都过去了,木偶依然瞪着双眼,紧闭嘴巴,两腿越蹬越来劲儿。

  后来他们实在耐不住性子继续等下去了,就面向木偶,冷笑着对他说:“明天见喽,等我们再回到这里的时候,你最好帮个大忙,张大嘴,就那样死掉。”

  他们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突然一股狂风席卷而来,猛烈的寒风呼啸着吹向木偶,把吊在那里的可怜木偶吹得左摇右摆,晃成了大钟的摆臂,这样激烈的摇晃令他十分痛楚,而且大幅度的摆动致使喉咙上的活结不断收紧,叫他透不过气来。

  他的视线开始一点一点变黑。虽然感到自己生命正在逐渐消逝,但仍旧期待这一刻会有人经过这里,救下他。就这样期待着等啊等,终究还是无人问津,一个人影也没有。绝望的他想到可怜的爸爸,磕磕绊绊地说:

  “噢,爸爸,我亲爱的爸爸,要是您在这里那该有多好啊!”

  这是他能说出的最后一句话。他闭上双眼,张大嘴巴,两腿一蹬,几下剧烈震颤之后,身体变得僵硬,吊在那里像是真的死了。

  第十六章

  天蓝色头发的可爱仙女救下了匹诺曹,并请来三位大夫看他是否活着。

  可怜的匹诺曹正被杀人强盗吊在大橡树的树枝上,深感很难活下去的时候,天蓝色头发的漂亮小女孩又神奇地出现在了窗口,她看见被吊着的可怜木偶,正在北风中摇摇摆摆,真的是太不幸了,女孩不由得很同情他,于是拍了三下手掌,发出轻轻的声响。

  这三个巴掌声招来了什么呢,竟是一串响亮的震翅声,只见一只雄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来,停靠在了窗台上。

  “我迷人的仙女,请问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老鹰说着,垂下鸟嘴表示其敬意(大家还不知道吧,原来有着一头蓝发的小女孩不是普通人,正是最仁慈的仙女,她生活在这树林附近已有一千余年了)。

  “你看到那木偶了吗,被吊在大橡树上的?”

  “看到了。”

  “那好。请马上飞过去,用你那强壮的尖嘴解开系在他脖子上的绳套,然后把他小心地放到树下的草地上。”

  老鹰只花了两分钟就飞了回来,说:

  “您交代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

  “你看他现在怎么样了?活着还是死了?”

  “我觉得他好像快死了,可还有口气,当我解开勒在他喉咙的绳套后,他深呼吸了一下,念叨了句:‘我终于觉得好过多了!’”

  听罢仙女又小声地拍了两下手掌,这次是一只很好看的卷毛狗出现在了她面前,而且他还像人那样用两条后腿直立行走。

  这只卷毛狗俨然一副绅士的装扮!身着车夫的礼服,头顶金边小三角帽,假的白色卷发乖乖地贴在耳旁,很顺地垂到脖子上。褐色的小礼服上镶着宝石纽扣,一边一个大口袋,用来放主人吃饭时赏赐他的肉骨头。下身穿的是一条鲜红的天鹅绒裤子,脚上套着丝袜,外面一双宽口软鞋。后面还缀着一样形状似雨伞稍的东西,这是下雨的时候尾巴用的蓝绸套子。

  “你过来,梅多罗!”仙女吩咐卷毛狗说,“你立即到我的厩房里,赶上一辆最棒的车子进树林。等你到了大橡树下,就会发现一个已经奄奄一息的木偶,可怜的他僵直地躺在草地上。你一定要小心翼翼地抱着他,把他轻轻地放在车座垫上,然后把他送回我这里来。听懂了吗?”

  卷毛狗摇了几下那个蓝绸子尾巴套,好像在说他懂了,然后像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没有多大一会儿,只见厩房里跑出来一辆精致的天蓝色小车,车篷外装饰着金丝雀羽毛,小车里面柔软得就像是奶油和巧克力蛋糕做成的。拉车的是一百对白色老鼠,那只卷毛狗坐在驾车台上,就跟车夫一模一样,来回舞动着鞭子,不停地赶路。

  一刻钟之内,这辆小车就返回来了。一直守在门口的仙女马上抱起可怜的木偶,走进墙上装饰着珍珠的漂亮卧室,然后还去请了附近最知名的大夫过来。

  大夫们很快陆续赶到了这里,一位乌鸦,一位猫头鹰,还有一位会说话的蟋蟀。

  “请三位先生帮忙看看,”仙女对围在匹诺曹床边的大夫们说,“请你们诊断一下,这不幸的木偶究竟还有没有气息。”

  听罢仙女的请求,乌鸦首先给匹诺曹摸脉,紧接着从鼻子摸到了小脚趾。等到全身上下都被摸了个遍之后,他十分认真地说了以下这段话:

  “依我看木偶彻底死了,如果他有幸没死,那就应该有确切的迹像证明,他确实活着!”

  “我非常抱歉,”猫头鹰说,“我必须申明,我的观点跟我这位好朋友兼同行乌鸦大夫恰巧相反。依我看,木偶确实活着,倘若他很不幸已经没了命,那就会有确切的迹像证明,他的确死了!”

  “那您怎么看?”仙女问会说话的蟋蟀。

  “我想说的是,一位明智的大夫一定要在了解清楚他所要说的事情之后,再谨慎地开口。况且这位木偶对我来说已经是熟识了,我知道他已经有段时日了!”

  原本一直躺着纹丝不动的匹诺曹,像极了一根真正的木头,可这时突然全身剧烈抖动,使整张床都跟着晃动起来。

  “这个木偶,是个彻头彻尾的坏家伙!”

  匹诺曹睁开眼睛看看,又迅速地闭上。会说话的蟋蟀往下说:

  “是个无赖、地痞、流氓……”

  匹诺曹羞愧地把脸藏到床单下面。

  “这木偶是个非常不听话的大坏蛋,他快把他可怜的爸爸给气死了!”

  话到这里,屋子里开始有抑制不住的哭泣声和哽咽声。小朋友们想象一下大家会有多吃惊吧,因为当他们把床单掀开一看,发现痛哭流涕的正是匹诺曹。

  “死人会哭,就表明他的身体正在康复。”乌鸦极其认真地说。

  “我遗憾地表示我的观点还是跟我这位好朋友兼同行恰巧相反,”猫头鹰继续说,“我认为,死人会哭,只是说明他不想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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