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起“刺客”,人们至今还会想到死于两千二百多年前的荆轲。

  荆轲是卫国人。

  卫国是周武王之弟康叔建立的国家,位于今河南省北部[卫国的国土在今河南省黄河北部,河北省邯郸市及山东省聊城市西部一带。],可谓中原的中心地区。卫国历史颇为悠久,文化也很繁荣。卫国的黎民百姓对自己国家充满了自豪感。卫国首都原先在朝歌——这里被认为是殷墟[此处或有讹误。朝歌位于河南省鹤壁市,是商王朝的首都;殷墟位于现河南省安阳市。],可谓中华文明发祥地之一;后来迁到了帝丘(现在的河南濮阳市)。

  在中国最早的诗集《诗经》里,就有好几首描写卫国女子远嫁他乡之后深切思念故国的歌谣,例如:

  有怀于卫,靡日不思。[出自《诗经·国风·邶风·泉水》。]

  卫国就是这样一个令人朝思暮想的美好国家。

  然而,进入战国时期,卫国逐渐衰落,到战国末期的公元前3世纪时(即荆轲所处的时代),它已经沦为魏国的属国。[据《史记·卫康叔世家》,昭公时期“三晋彊,卫如小侯,属之。”成侯时期“卫更贬号曰侯。”嗣君时期“更贬号曰君,独有濮阳。”怀君时期“朝魏,魏囚杀怀君。魏更立嗣君弟,是为元君。元君为魏婿,故魏立之。”故此处说,卫国沦为魏国的属国。]但是,公元前225年,魏国也被秦王政灭掉了。

  秦人骁勇善战,但文化方面,在中原诸国看来却只是位于西北边陲之地的乡巴佬。战国初期,秦国进行了商鞅变法,从而走上了富国强兵的道路。这位商鞅,其实并不是秦国人,而是来自文化繁荣的卫国。

  “这世道,文明竟然受制于野蛮……”

  荆轲仰天长叹,随即离开卫国,周游列国。

  荆轲自幼喜好读书,崇尚文明。然而,在亲眼见证了文明在武力面前的不堪一击之后,他不知道应该相信什么。

  起初,他寻思着:要守护文明、重振文明的话,就必须使用敌人的武器。所谓“敌人”,泛指野蛮人,“秦国”无疑是矛头所向;至于“武器”,则有五花八门。荆轲选择了剑。

  荆轲着迷似的学习剑术,周游列国与人切磋武艺。每次一听说有剑术高超者,就会不远千里登门拜访,以礼求教。然而,在练剑期间,他却逐渐对击剑产生了怀疑。

  有一次,荆轲行至赵国榆次(今山西省阳曲县附近),前去拜访当地有名的剑客盖聂。

  荆轲像往常一样,打算向对方请教剑术。但在正式切磋之前,他提出了一直困扰着自己的疑问:“以一剑击倒十人,这已经极难做到了,更何况一旦打起仗来,往往是数万、数十万人的大混战,那么剑术到底又有多大用处呢?”

  盖聂听了勃然变色,心想:对方这不是在贬低我的剑术吗?此人虽然剑术高超,却胸襟狭窄。

  《史记》中说盖聂“怒而目之”。他瞪着血红的双眼,大喝一声:“休得儿戏!”

  荆轲低下头,悄然离去。

  盖聂的徒弟劝师傅道:“师傅,何不把荆轲叫回来?听说他竟然肯出三两黄金,向晋阳的一位剑客学剑呢!”

  “嗯,把他叫回来也行。不过,被我这么怒目而视,恐怕他早已经溜走了吧。”盖聂说道。

  确实,荆轲已经乘马车离开驿馆。忽然,后面传来了马蹄声——有人骑马追赶上来。

  春秋时期,人们并不直接骑马,而是乘坐马车;进入战国时代,塞外民族的骑马习惯渐渐传入中原,特别是在战斗中,骑马得以更加灵活地运用,而赵国正是采用骑马之术的始祖。

  “荆卿!荆卿!”

  在马车轮轨声和马蹄声之间,荆轲隐约听见有人呼唤自己。他停下马车,回头望去。

  后面那人很快追上前来,下马自报姓名道:“在下名叫辛朔,是个习武之人。”

  “哦,刚才在盖聂师傅的武馆里拜会过。”

  盖聂的武馆里有数十名弟子和门客,但荆轲却记住了辛朔的容貌——浓眉大眼、目光炯炯,格外引人注目。

  “刚才我确实在场。闻君之言,深有同感。”

  “您是指我所说的‘剑术不适用于打仗’的拙见吧?”

  “正是。在下以为,击剑的目的并不在于打仗,而在于以防万一,在危急时用来防身。”

  “咦?这话可不像是出自剑客之口呀!”荆轲说道。

  在战场上效力——这是剑客们向诸侯推销自己的宣传语。然而辛朔却否定了剑客的作用。稍后出现的霸王项羽也是一例。他曾因剑术不精而遭叔父责骂,但他却理直气壮地说道:“剑术至多只能用于一对一单挑,不值得学。我想学能敌万人的本领。”这是实话,但以剑术为生的剑客们却不愿承认这一事实。所以,当听到荆轲的疑问时,盖聂不禁大发雷霆,怒目而视——作为一个剑客,出现这种反应是正常的。

  “在下有一薄技,想请君赐教。”辛朔说道。

  “请让我见识一下吧。”

  荆轲下了马车——对方欲展现自己苦练而成的绝技,荆轲自然要对此表示敬意。

  附近沿路种着一排排青松。辛朔双脚开立,微微弯腰,从怀里取出一个一升大小的杯子来。他左手端着小杯子,举到胸前,右手指触碰杯壁,随即又迅速移开,同时疾速抖动右手手臂。在常人看来,就好像是辛朔的右手指被刺扎到、痛得甩动手臂一样。然而,荆轲毕竟是习武之人,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辛朔的手臂上凝聚了浑身的力气。

  “高!”荆轲喝彩道。

  辛朔不为所动,只是重复着同一动作:手指一触碰到杯壁,手臂就像痉挛一般地抖动起来。

  荆轲暗自数着——一共是十六次。

  之后,辛朔才停下来。他的左手仍然举到胸前,端着杯子,但这杯子已经面目全非了——现在的高度只有原来的一半。

  荆轲向道路对面的松树望去,只见树干上插着一排木钉。木钉长约五厘米,间距相等,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刚好十六根。

  荆轲深知这项绝招的意义——看似简单的容器,其实是由锋利的木钉做成的暗器。木杯是随处可见的寻常之物,所以别人很难发现其中的玄机。

  “此技甚妙。”荆轲叹道,“为了制作这个杯子,您一定费了很多心思吧。”

  “此物实为家兄所制,在下只是专门苦练其技法。”辛朔答道。

  “噢,原来这项绝技是两兄弟分工合作的呀。我这个习武之人,今天真是大饱眼福啊!”荆轲甘拜下风地说道。

  “即便手无寸铁,也能以此防身。”

  辛朔轻描淡写地说着,脸上没有一丝炫耀的神色,气息也丝毫不乱,看不出刚刚经过一番激烈运动。

  “这项绝技确实不适用于打仗……”荆轲感慨不已。

  荆轲天性喜怒不形于色,所以当他看见盖聂发怒时,就立刻离开榆次,免生争端。但他此时却激动得浑身发抖。

  辛朔迅速拔下那十六根插在松树上的木钉,四根一组地安放回杯子四周。那个杯子便恢复了原状,表面光滑如初,毫无拼接痕迹。

  “荆卿,就此告辞吧。后会有期!”

  辛朔说完,翻身上马,沿着来路直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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